马克思主义哲学中的审美时间
2019年11月22日 08:2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11月22日第1821期 作者:刘彦顺

  经由“时间”来探讨美学,是由美学的研究对象决定的。审美生活作为美学唯一且最高的研究对象,是一种正在兴发着的、时机化的感官愉悦行为。“时态”“时体”“时机”正是审美时间哲学的三个基本维度,其中“意义”作为“时机”是最根本的,它为审美生活提供源源不绝的动力,而“时态”与“时体”则是意义的呈现状态。马克思主义审美时间哲学是其实践美学的有机组成部分。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在美学史上的划时代革命,在“意义”及“时机”上的体现是以无神论、历史唯物主义为前提,为全人类建构了共产主义社会理想以及个体所能达到的感性境界;在“时态”与“时态”上体现是以这种理想与境界来批判、分析当时资本主义经济、政治条件下工人阶级的工作、生活的反美与非美状态,并呈现在具体的艺术批评中。

  实践美学的意义语法

  马克思主义美学不仅完全突破了西方“主客二分”的传统美学窠臼,而且把审美生活植入不断变动的、活生生的实践过程中,突破了科学主义美学与神学主义美学的惯常方法与原则——纯客观的知识,从而使审美生活得以原本地凸现。在一个审美生活中,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是一个虽有“分别”却不可“分离”的关系,即审美主体的感受是“对象化”的。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说,只有当对象对于人来说成为人的对象或者成为对象性的人的时候,人才不致在自己的对象中丧失自身。他还说,只有音乐才能激起人的音乐感,最美的音乐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显然,“音乐感”一定是在“当”人们听音乐的“时候”才存在的。这便是马克思主义美学保全审美生活完整性的思想,其实也是一种语法或者意义语法。因为思想一旦使用语言准确地陈述出来,都需要忠于思想的对象,这就自然形成了意义语法,而不是语言学意义上的语法。

  马克思主义美学的“当—时”语法保全了审美生活现实的、活生生的存在状态。具体来说就是,审美“意义”与“价值”实现于“只有当……的时候”,即“审美生活”作为人类生活的基本目的或意义之一,实现于“当审美主体对审美对象的听、看、游历、使用、交流等的时候”。这是美学的基本语法,因为它既保全了审美生活之意义与时机,又保全了审美生活的基本构成方式。美学之下的所有分支与类属的语法都要以此语法为基本阈限和前提。马克思主义实践美学突出的是意向性活动的“实践”,是要去改变世界,而不是仅仅停留于内心活动与解释世界,而且更赋予了“实践”以未来意义指向——共产主义及全面发展的人,这为审美生活的绽出与兴发提供了坚实而永恒的动力、冲动。马克思主义认为,当社会成为全部生产资料的主人,人的受奴役状况也就消失,旧的分工也被消灭,包括审美能力、审美需要在内的体力与脑力都得到全面发展,这时候的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是一种快乐。因此,马克思主义美学所认可的审美生活的“意义”与“时机”就在于此。马克思主义美学不仅因此而成就自身,而且也以此为标准来批判资本主义的时间剥削并提出审美生活的理想“时体”。

  资本主义的时间剥削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力量”归为“激情”“热情”。“人的本质力量”正是“实践”得以触发并持续的唯一“动力”,它体现为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地追求“本质力量”的“可能性”。一方面,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展开使得人的感性的丰富性发展、绽放出来;另一方面,他认为资本主义把工人变成了“机器”“牲畜”“动物”。工人在异化劳动中感到的是痛苦与异己,主体因而迷失于狭隘的“现在”,而且只有“现在”,而没有发展。没有以“现在”为根基而生发的“未来”,这就在根本上取消了“实践的历史性”。之所以说丧失“时间感”,原因就在于私有制及其异化劳动对“需要”与“欲望”的削弱、压制、转移、钝化。

  在《资本论》等著作中,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的时间剥削做了深刻揭示。他们认为,在一昼夜的24小时内都占有劳动,这是资本主义生产的内在要求。如果一个工人在身体上不可能日夜不停地劳动,那就会以换班工作来克服身体上的障碍。资本就是这样无限度地追逐剩余劳动,不仅突破了工作日的道德极限,也突破了工作日的身体极限。因此,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就是“时间剥削”。这种剥削奉行的便是一种包括禁绝审美需要在内的禁欲主义,其后果有二:第一,使得工人在工作时得不到诸如自信、肯定、获得、满足等美感,反而是一种折磨、否定、被剥夺、欠缺等非美感、反美感。马克思曾提出,这种劳动剥夺了工人呼吸新鲜空气和接触阳光所需的时间。第二,使工人丧失了在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进一步成长、交往、全面发展与享受生活的能力,在这里自然就包含了审美生活能力发展的阻碍。

  闲暇与自由时间只有在社会进步到共产主义社会时才能被充分提供,因为社会不再为获得剩余劳动而减少必要劳动时间,而是直接把社会必要劳动减到最低限度。在这一前提下,得到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个体才会完善地从事境界更高的活动。这意味着个体的工作时间与闲暇时间之间的对立与撕裂彻底消失,不仅工作状态本身是美的,而且闲暇状态也是美的。

  对审美生活作为“时体”的揭示

  马克思主义美学不仅在实践美学思想中保全审美生活原发的、活生生的状态,而且在他们的文艺批评中对审美生活作为时间意识的流畅性也多有精彩揭示。“流畅”是审美生活在“时体”上最集中的体现。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劳动过程作了卓越而精微的分析。他认为,在劳动过程中除了身体器官的紧张之外,还应该当作自己体力和智力的活动来享受。但是由于异化劳动的内容及其方式不能吸引劳动者,因此在劳动过程中就特别需要一种意志来抑制注意力的分散。可见,劳动过程作为享受的呈现状态正是“流畅”的兴发。

  对于马克思主义艺术美学而言,“流畅”的时间意识奠基于欣赏者对艺术作品的始终贯注,而且艺术作品之中的内容或意蕴也是兴发着的、生动的,这意味着艺术作品的形式或空间构成的整体性、固定性是最重要的。马克思主义美学总是在确保审美生活完整性的前提下谈论艺术作品的内容与形式,因为在任何情况下,人们都是先有了对艺术作品的欣赏,然后才能去谈论审美生活及艺术作品。但是,人们对艺术作品的欣赏才是其内容、形式存在的原发状态,而不是在事后、反思性的存在。可见,艺术批评的价值恰恰在于有助于原发性的审美生活的提高。

  马克思和恩格斯之所以对莎士比亚、荷马、巴尔扎克、歌德等作家极为钟爱,正是因为他们对这些作家作品的欣赏活动是原发性的,在“时态”上是正在进行时,在“时体”上呈现为“流畅”感。也正是因为有了对这些欣赏活动或审美生活完整性的持守,马克思才会在《资本论》中认为巴尔扎克对各色各样的贪婪做了透彻的研究,恩格斯才会认为从巴尔扎克这个“卓越的老头子”那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才会认为他的作品里有1815—1848年的法国历史。由此出发,马克思主义美学一贯强调艺术作品形式—空间构成的整体性,因为审美生活“流畅”的“时体”奠基于独一无二的艺术作品之上。在持守审美生活原发性呈现状态的前提下,在持守审美生活流畅性的前提下,去陈述艺术作品内容的生动与形式的完整性才是合理的,因为艺术作品只是审美生活或审美实践中审美主体所始终指向的相关项。这在马克思主义丰富的艺术批评中历历可考。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现象学美学中的时间性思想及其效应研究”(16BZW024)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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