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仁:从马克思主义文论的人性观看当代文艺发展
2017年09月29日 08:00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9月29日第1303期 作者:赖大仁

  文学艺术要反映人的生活并表现思想情感,就要涉及对人的理解。对于当代文艺现实而言,应当怎样理解和表现人的生活及人性,是一个不可回避的理论问题和实践问题,尤其值得我们重视并深入思考。在今天,马克思主义文论中的人性观仍然指引着我们对于文艺表现人性问题的思考,从而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和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马克思主义文论中,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人学思想。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基本观点:第一,反对抽象化地理解和描写“人”,主张把人放到实践活动及其现实关系中去理解,任何现实的人都是现实关系的产物,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文学作品对于人的描写,关键在于真实地描写现实关系,具体而言是要把握和写好人物与环境的关系,更高要求是要真实地描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这样才真正具有现实主义文学的意义。如果把人理解为某种抽象本质,对人物进行抽象化的描写,都不可能写出真实的人。

  第二,反对简单化地理解和描写“人”。如果仅仅从政治、道德或人性之类观念出发,把人物简单化地当作某种思想观念的符号,把人物之间的复杂关系简化为善与恶、贫与富之类的二元对立关系,按照作者的主观好恶进行褒贬分明的描写,把现实的人变成抽象的观点,会导致对人的生活现实的歪曲描写,这同样是不可取的。马克思、恩格斯在对欧仁·苏、明·考茨基(又译明娜·考茨基)等作家创作的分析评论中,都对此作了十分具体详细的批判分析。

  第三,反对庸俗化地理解和描写“人”。人性有善恶美丑和优点、弱点等,现实生活中人性的表现显然是复杂的,如果只是关注人性的某些方面并津津乐道,这无疑是一种庸俗化。恩格斯尖锐地批判格律恩等人以所谓“人的观点”为标榜,以少有的勤勉去搜罗一切庸俗的、小市民的、琐屑的东西,把歌德身上庸人的这一面用文学家的笔法加以夸张和美化,就正是这样一种极为恶劣的庸俗化行为。

  第四,针对人性异化现象的描写,提出“合乎人性”的价值理念,反对人性观的根本颠倒。在不合理的社会现实中,必然会出现各种人性异化现象,这既有社会现实的原因,也有人的主体性迷失问题。真正具有人性关怀的文艺作品,既要深刻揭露批判人性异化的现实根源,也要致力于唤起人的主体觉悟和人性觉醒。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欧仁·苏的小说《巴黎的秘密》以及一些人的评论,不仅缺乏对人性异化现象的社会批判和人性反思,而且把被压迫者的人性觉醒和人性解放追求看成是一种罪恶,把引导其皈依宗教道德看成是人性的复归,这无疑是对人性观的根本颠倒。

  从历史反思的角度来看,过去有段时期,文艺反映生活和叙事写人,不是从生活实践和现实关系出发,而是从主观化、抽象化的理念出发,将人性描写当作错误观念完全否定和抛弃,人物描写的简单化、概念化、脸谱化现象随处可见。改革开放以来文艺的变革发展,正是从否定错误文艺观念、恢复现实主义传统和对“文学是人学”命题的重新认识开始的。然而从近一时期的文艺现实来看,又不能不让人产生新的困惑,文艺反映生活和叙事写人,似乎又陷入了人性观的某些新的误区,与“合乎人性”的理解和表现人的要求相去甚远。

  比如,文艺界曾经流行一种人物“性格组合论”的观点,这本来是针对过去某一时期人物描写单一化和扁平化的弊端,要求写出人物性格的多样性和复杂性,因此不无积极意义。然而,这种所谓“性格组合论”,无论是二重组合还是多重组合,从根本上来说仍然是简单化和抽象化的人性观。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只要是生活实践中现实的人,无论其性格如何复杂多样,都是在人物的现实关系即生活经历和环境中“生成”的,而不是凭主观想象人为地“合成”的。离开了对人的现实关系的深刻认识把握,没有对人物与环境关系的真实描写,所谓人物性格组合,往往就成为一种概念化、符号化的简单拼贴,表面看上去显得人性复杂而丰满,但实质上仍如蜡像一般没有真正的生命力,有的甚至成为性格矛盾分裂的怪物。实际上,有些文艺作品就是这样组合拼贴描写人物的,写英雄或正面人物时,总要组合某些所谓人之常情的东西或人性缺点;而写反面人物也要极力拼贴某些人性的闪现,似乎这样就可以达到某种人性深度了。这无疑是对人性描写的极大误解,也是对文艺创作实践的严重误导。

  再如,一段时间以来,对人的情欲、性欲、物欲等本能欲望的庸俗化描写大行其道。如果说在新时期初,针对过去某一时期禁欲主义的反人性现实,一些文艺作品突破情欲、性欲描写的禁区,具有呼唤人性解放与复归的特殊意义,那么在后来欲望横流的现实中,仍然对情欲、性欲等本能欲望描写乐此不疲,则意味着人性观的混乱与迷失。其实问题并不在于情欲、性欲等本能欲望能不能写,而在于究竟为什么要写,是不是庸俗化描写。

  还有一种情况,一些文艺作品对本属于人性异化现象的描写,却缺乏对这种现象自觉理性的认识观照,既缺少应有的批判性反思,更缺少对“合乎人性”价值理念的理解和认同,而是成为人性欲望的形象展示。比如有些描写古代宫斗故事的作品,十分热衷于描写各色人物之间层出不穷的争权夺利和花样翻新的比坏斗狠,很少看到对造成这种人间悲剧的封建专制制度的有力批判,也很少看到对造成人性沦落扭曲的主体性根源的深刻反思。还有不少写当代生活的作品,也同样是热衷于写官场、商场、情场、名利场中层出不穷的勾心斗角和花样翻新的明争暗斗,很少看到有理性、有深度的现实批判和人性反思。这样一来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印象,似乎无论古今都是人性本恶,而根源又在欲望,所以存在即合理、爱“拼”才会赢;不在欲望中爆发,就在欲望中窒息;不在争斗中胜出,就在争斗中毁灭。如果这样来理解和表现人性,在文艺作品中传达这样的人性观、善恶观和人生观,将会导致严重的价值观念迷乱,从而加重人性的沦落异化。

  由此观之,如今讨论马克思主义文论的当代发展,似乎有必要联系当前文艺观念和文学实践中的现实问题,深刻认识马克思主义人学观特别是人性观的思想内涵及其当代意义,以正确的人学观念和价值立场指导文艺创作,从而推动当代文艺健康繁荣发展。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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