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巍:Spin,女性与女学
2019年06月06日 08:3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6月6日第1708期 作者:肖巍

  在阅读女性主义文献时,我时常看到spin一词,最初不解它的深意。一次,在中国日报网看到一种解释:当你看到spinster(未婚女子、老姑娘)时,是否觉得它和spin(纺织)很相像?它们之间有什么故事?早在14世纪,spinster就用来指包括男人和女人在内的纺织者。到了17世纪,spinster单指未婚女性,可能她们通过终日摇着纺车来打发时间,等待白马王子出现。到了18世纪,这个词的外延缩得更小,专指那些在特定年龄出于个人选择或环境原因未婚的女性。还有一个形容女性的词汇也与纺织有关:自15世纪起,distaff(纺车的拉线棒)就被喻指“女性”。On the distaff’s side指on the woman’s side(母系、母方)。

  我不敢妄自揣测地把spinster转译成中国的“剩女”(leftover women),却产生一种联想——把女性、女学、spin和distaff联系起来,当然这并非出于“性别本质论”,即把女性劳动分工角色固定在纺织上。作这种联想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温馨的画面:一位女性或母亲在午后柔和的阳光里,坐在窗边纺线或织毛衣,相信那一刻她的内心和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时光也不再流动……

  温暖:女性主义存在的意义

  女性纺织有悠久的历史。2012年,我到瑞典朋友、女性学教授Lena Trojer家串门,发现她家一个房间摆着祖母的织布机,她自己时而用来织毛巾和毯子,这让我羡慕之余充满想象:这台织布机承载和延续着祖辈的日子——那样的质朴、安宁和厚重。从某种意义上说,女性的生命、生活,苦难和希望均与spin相关,或者说她们把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编织在织布机的作品中。纤维艺术源远流长,人类一代又一代绵延地穿针引线,以历史和文化为经纬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生命叙事。人们在创造和赏析这门艺术时,内心常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并发出由衷慨叹,而这种感动和慨叹缘于这门艺术所蕴含的人性光芒。

  我的性别课上有位女生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第一个攻读“纤维艺术”专业的博士生。安静的夜晚,我们在办公室温柔的灯光里兴奋地交流,讨论纤维艺术与女性亘古不变的情缘,揣摩着不同作品背后的故事。最后共同悟出一个真谛:纤维艺术是女性的“关怀”叙事。若带着这种认识,返回历史场景中再度凝视女性作品时,便会读出更多关于她们时代、家庭、情感和希望的叙事,更深入地体验到女性“关怀”与“爱”的美德。

  如今,我已经不像多年前写作《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时那样乐此不疲地争辩把女性、关怀与爱捆绑在一起的危险,讨论如何从哲学本体论上避开女性与两者的本质联系,因为无论从sex 和gender来看,女性都是或者应当是让人感到温暖的性别,如果不是这样,女性主义存在将无意义。换句话说,女性主义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女性、让男性、让人类、让世界更温暖。

  女织:织就美好世界

  再深入挖掘,女性与spin,与“织”的关系或许还构成中华文明深厚的底蕴。海外华人学者王蓉蓉认为,中国传统文化讲究“男耕女织”,耕是生生不息的男性体验,织则是脉脉相传的女性体验。西方文化排斥后者,但中国文化以阴阳关系理论把女性带入哲学和文化之中,例如中医的经络就是建立在女性“织”的基础上。她的这一观点耐人寻味。如果我们从“织”出发理解经络、中医、中国古代哲学,以及中华几千年的文明,便会发现女性一直都在那里默默无声地滋养着人类和天地万物。中医学中有“形神”一说,形主要是指人体的脏腑和经络,功能在于以五脏为中心,以经络为纽带,完成有机体统一的技能活动;神则是人生命活动的总体和主宰者,以及人的意识、思维、情感和性格等精神活动。然而,这一理论似乎还不太完美,因为它没有提及作为“神”的精神活动也需要经络来连接。意识、思维、情感和性格无法独立存在,只有通经舒络才能拥有自身的功能。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织之经络作为纽带,人的有机体就无法达到形神统一,人与人之间就无法唇齿相依。因而,spin、织对于人体、社会和世界的价值与意义远远超出父权制文化的想象和估量。

  在人类历史上,无论建构何种话语体系、推行何种社会实践贬低和歧视女性,女性都一直处在肯织、能织和在织的状态中。于是,人们才会看到一个个完整的人、温暖的家、和谐的社会、共享的世界和星球。尽管spin、织来自女性,但拥有博大胸襟的女性从不为己而织,而是试图通过“织”来呼唤阴阳平衡,她相信阴阳本身是差异的、多元的存在,阴阳之间应当相互流动,既矛盾对立又辩证统一,无限轮回地追求“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地老天荒和死生契阔的目的。

  发动:编织女学思想火花

  女学也都是女性自己spin出来的,在这里,我之所以没有把这个词变成动名词,而让其保持动词原型的目的是欲强调它“动”和“发动”的本意。同spin一样,女学也由女性“发动”,从漫漫的历史长河流淌到今天,又向不知尽头的遥远未来流去。作为女性作品,女学研究成果时时翻新地温暖和关怀着世界和每一个生命。人们常说,“妈妈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而我想说,女性在哪里,温暖、关怀与爱就在哪里;女学在哪里,女性的创造力和她们编织的故事就在哪里。在女性的故事里,肯定有你,有我,有冬日阳光照耀在后背上的温暖,有碧空如洗的干净,有春雨润物的清爽,有星夜蝉鸣的静谧……

  流年似水,我把自己6年来的学术体会和行踪都纳入《织梦:问思新女学》(上海书店出版社2019年4月版)。我想她的突出特点是“点状的问与思”。点的内容多于论证,无论从理论之点还是现实之点,以及学术上的点滴感想和收获来说都是如此。有时想来,这种点状思维模式很契合自己当下的思维和生活节奏。由于阅读和体验,我常常被知识和脑海中的各种新奇想法深深吸引,但又好像缺少大块的时间和能力,把它们编织成一幅幅美妙的艺术作品,又唯恐这些闪光的思想火花转瞬即逝,于是便把它们封存在一个坛子里,经久弥香,等时机成熟再慢慢地编织。这些“点状的问与思”也好似一些学术上的小火苗,我期待着有一天把它们再度点燃。

  近来在读明代思想大师陈继儒的作品,他的许多句子很入心,例如“天巧无术,用术者,所以是拙”。“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我期望文章如同为人一样简单无术、拙和任性,而这里的“拙”不是因为用术,而是缘于没有“天巧”的笨拙,也正是因为这种笨拙,更希望他人和读者的点拨,并且始终在不懈地努力……

  (作者单位:清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责任编辑:刘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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