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平:哲学原创的中国想象
2018年01月30日 08:2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月30日第1384期 作者:崔平

  在大力倡导创新之风的当代中国,哲学这门古老的学科该怎么办,是落落寡合、固步自封,还是努力掀起思想创新的高潮?答案无疑是后者。在这一过程中,首要的一点是认清和把握当下中国的哲学发展态势。只有立足于新的时代方位,把握哲学研究的责任与担当,厘清哲学创新的中国式积累和实践智慧,才有希望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生发出崭新的哲学原创话语。

  哲学研究的中国担当

  被人遗忘是哲学常有的悲剧,因为围绕哲学的成就——现实存在的狂欢极易侵吞爱智观念。须知,那些缺乏独立问题意识和穿透存在意志的哲学词句了无智慧,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哲学幻影,只能算作哲学爱好者对旧哲学的机械记忆。但是,崭新存在的呼唤——反思的或前瞻的——总是可以恢复人们心中的本真哲学意识。

  当代中国的崛起,激发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自尊和自信,掀起了中国人心底的哲学创新冲动。中国要向世界自述胸怀、开拓视野,从而构造“中国话语”。显然,哲学作为理论王国中的明珠,占据中国话语形成的重要地位,首要的是哲学对时代的论断和预言。伟大的实践需要恢宏的哲学,富有气概的哲学才能造就社会的划时代进步。新时代需要新的独立哲学思考,单靠啃噬“故纸堆”,并不能担负起推动伟大实践和不断开拓创新的重任,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要求哲学首先走上创新道路。

  哲学创新的中国式积累

  之所以有人对哲学创新心存冷淡,是因为他们怀疑中国哲学的学术史积累。这个担心不无道理,并可获得某些常规理由的支持。一方面,学术创新需要广阔的世界眼光和充分的思想史知识积累;另一方面,学术创新需要本国理论和实践创新的范例经验。而这两点当前在中国学界都有不少欠缺。前者,我们有许多外国哲学知识尚待了解和消化,已经接触的哲学思想也有不小的认识深化任务,中西方哲学思维方式的融通也甚为不易。后者,中国学界尚缺乏原创性理念和行动,尚未形成成熟的创新文化,即理论原创意识和创新氛围。但是,这些顾虑都只是看到了学术创新的某些社会因素,而没有全面地审视创新思维的其他因素。在创新思维中,还有重要的个体因素,比如创新意识、创新情感、创新思维、创新能力等。各种创新因素之间既相互联系,又各自独立地发挥作用。我们应当正视这些因素之间的相互联系和不同作用,大力推进中国哲学的不断创新。屈指盘点,当代中国已经形成或正在形成诸多有利于哲学原创的因素。

  其一,中国经历了漫长的西学东渐,持有强烈的“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文化精神。可以说,中国人了解西方哲学所付出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超出西方人了解中国哲学所花费的精力。其原因是,一些中国人比西方人具有更广阔的哲学素养,真正呼吸着异域的“空气”。中西方哲学思想的碰撞把每个中国学者都抛入不同文化融合的漩涡,不同的思想资源推动形成具有超越性的哲学命题。

  其二,“中国有无哲学”的争论固然反映出中国传统学术史上哲学研究的某种弱势地位,但是争论本身仍折射出“马、中、西”三种元哲学的进步因素,携带着走向哲学创新的基因。马克思主义哲学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要求哲学扎根社会现实。这为哲学接受社会存在的刺激而生产出有效用的理论准备了基础性条件。而哲学构造标准意识首先在西方哲学界觉醒,对概念思维的强调相对于传统的中国哲学诗性思维无疑具有进步意义。更重要的是,对于“中国无哲学”论的回应使得中国哲学界站在了哲学主体意识反思的前列,突出了中国人哲学思维权利的问题。三方汇合成一组关于未来哲学发展的元哲学论断:研究什么、怎样研究和谁来研究。它们可以共同构建中国哲学创新的学术场。

  其三,不可否认,受“述而不作”学风影响,中华智慧较少投入到哲学创新事业中,客观上压抑了历代学者的本能性创新冲动,因而缺乏创新经验和创新环境,没有形成创新思维的社会性兴趣、习惯和规范。但是,社会心理的钟摆在经历了漫长的因循之后,终于显露反摆迹象:人们开始羡慕西方思想史的不断范式转换,反思自己的思想史。可以说,对创新的社会性压抑终于酝酿出强烈的创新情绪,蓄势待发,其中包含不同寻常的追求新异的渴望,形成创新的喷发取向。

  其四,对中国“学术积累”持悲观论调的人认为,中国学界的哲学原创为时太早。但是,一来正是在这种重视学术积累观念下,中国学者进行着不懈的文本研究努力,形成了一定的学术积累优势;二来对创新与理想化的完备知识积累之间是否具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也不能给予认识论上的科学论断,而思想史上也有诸多否定性的答案。不仅如此,由于“哲学就是哲学史”信条所形成的宏大文本研究潮流至今没有满足人们的哲学创新期待,形成与世界哲学发展历史轨迹的描述性反差,区分哲学与哲学史的意识开始萌芽,因此在一种不尽确然科学的为学观念中蕴育了中国哲学的创新意念。

  其五,注重学术研究中思维工具之决定作用的人,可能批评中国哲学原创太过浮躁,难以成为当前的可行性目标。不错,无论对哲学研究方法有多少不同见解,都不能否定概念性逻辑思维在哲学发展中占有主流地位,并且具有认识论上的优势。而在这一点上,中国学术传统存在文化性欠缺。但在当下,这已经不是对哲学原创作保守评价的可信依据。因为在与西方充满严肃逻辑态度的哲学经典的接触中,中国人在自己崇尚诗性喜悦的创作风格之外,也开始产生对逻辑思维的亲切感、熟悉感和向往感,随之而来的是对逻辑的尊重、看重和倚重。可以说,逻辑形式正在取代材料堆砌成为学术研究评价的重要标准。逻辑思维并没有指定它的“选民”,相反,更重要的是逻辑思维潜能的开发。

  在中国大地催生哲学原创话语

  思想创新最终是个体的具体思维活动的结果。因此,除了社会因素之外,思维主体的个体心智特性直接影响创新认识及其成败。社会因素,包括积极的和消极的,往往通过直接的思维个体发挥作用,而它们有多少实际作用甚至有无作用,常取决于由个体精神品质所决定的实际感受方式和反应倾向。有了对这种关于思想创新的领会,才能抽象地理解那些似乎不可理解的思想史事件,使其中的“怪异”模糊地转化为某种“逻辑”,并在对未来认识发展的预期中接受思想创新的偶然性。

  在世界哲学史上,创新人物的涌现存在逆社会期待现象。有些不被看好的人甚至根本遭到忽视的人,却做出了缔造哲学史的壮举。人们往往把对哲学史的细密研究看成哲学创新的前提,把哲学史研究范式的践行经验作为哲学创新研究的基础;但正是被当时蔑视为“半吊子哲学作家”的康德开启了哲学的新纪元,并树立起一座伟大的丰碑。人们往往把显赫的哲学教育经历和“优雅”的学术素养(比如精通语言数量、学术研究从业经历、学术身份,甚至是其所在的学术研究机构)看作哲学创新的资格证;但正是被认为没有厚实正统教育而缺乏语言修养的、曾经的“放猪娃”费希特,写出了令人仰止的哲学巨著。他们昭告世人,创造性智慧多么不同于理智的常规性经验表现,即使智者就在我们身边,也往往难以被发现,却荣幸地成为哲学创新社会要求的托付对象。因此,无论一个人心中有多少可以支持自己的理由,都不能断言我们时代没有可以扛起哲学原创“大旗”的人物。

  思维主体的个性化思想活动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文化沙漠中可以开放美艳绝伦的思想花朵。正因如此,思想的火炬才能在世界地图中点缀出令人惊奇的游动轨迹,即它往往并不传递到人们所预期的地点。古希腊哲学并非惯性地发端于当时社会文明的中心雅典,而是兴起于偏远的殖民城邦米利都;正当人们怀着极大的虔敬把哲学发展的目光聚集在欧洲传统的哲学思想大国时,思想世界中的“边疆”——缺乏哲学创新历史纪录——普鲁士却突然闪现出今天被尊称为德国古典哲学的伟大哲学智慧;19世纪的德国因政治经济落后而不受人重视,但是意外地为世界贡献了创造人类伟大实践的马克思主义哲学。

  沿着这条思路,我们可以不拘一格地大胆想象:中国大地的每个角落,都可能是哲学原创话语的诞生地;中国哲学研究群体的每个成员,都可能是哲学原创话语的构建主体。学术期望和评论的这种开放态度,会大大提高哲学原创的实现机会!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哲学系教授)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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