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虎:从物性视角看数字世界
2018年11月06日 08:13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1月6日第1568期 作者:李三虎

  当今科技进步已将人类带入一个数字世界,此世界以电子文本、音频、视频等数字物及其运行为特征。数字物不同于自然物,属于技术人工物,可称“数字人工物”。数字物可还原为二进制数字表达和运算,属于非物质性技术人工物,不同于传统技术人工物(如建筑物、机器、纸质书本等),故还可称“数字客体”。这种对数字物的本体论界定和区分,把数字世界展示为一种符码化的非物质软体世界。面对这种已经普遍流行的观点,我们不妨从物性(materiality)的角度加以思考,探究数字世界中物的存在方式。

  作为准客体存在

  树木、石头这类自然物是典型的物质实体存在,而由树木制作的桌子、由石头制造的各种工具也仍然是有形的物质存在。数字物就其本质而言,是通过二进制数字语言表达的“元数据”系统,而不是传统意义的物质存在。但是,如大脑和纸张是语言符号的承载物一般,数字物的“元数据”要依托电脑、手机、数码相机等才能存在。即,数字物之所以为“物”,在于它是一种依赖特定物质关联环境的“准客体”(quasi-object)。当我们使用即时通信软件、网上购物软件、在线支付软件等数字物实现通信、购物等活动时,便已经拥有了一种与集成电路逻辑运算相关联的物质性网络环境。抛开这一物质关联环境,我们便无法感知到数字物的独立存在。数字物能够获得全球性扩散,也无法离开其技术—逻辑环境。若底层基础设施失灵,数字世界就会消失。

  沿上述思路,对数字物的思考,可以实现从“非物质实体”到“无形物”的物性视角转换。这种无形物,进入“模块”“层级结构”的组织网络中,表现为信息表达、链接、处理等基本数字物性,由此演变出如移动、控制、修改、互动、感知、表征等各类属性。这些属性不是去物质化的结果,也很难说是对自然物和传统人工物的物理超越,而毋宁说是一种“新物性”(neomateriality)创造。这种新物性是将不同数字技术并入网络后所构造的特定对象情境,即嵌入、处理和分析来自自然物和传统人工物的各种信息或数据,进而感知与改造世界。

  成为物质调节力量

  “新物性”表明,数字物调节着人与世界的物质关系。人类最初通过五官和肢体操作世界,后来引入工具、机器等传统人工物。传统人工物在人与世界之间长期扮演着物质调节的角色,但是存在不同分工,其分散性非常明显。数字物是人与机器发生关联的产物,相对于自然物(包括人)和传统人工物(特别是机器),可以称为“第三代预持物”(tertiary protention)。但是,与传统人工物主要替代人类肢体活动相比,随着物联网、人工智能发展,数字物正在逐渐替代人类的思维活动。除网络通信、网上购物等,近年来越发兴盛的机器翻译、人脸识别等,使得数字物无处不在,人与数字物如影随形。通过在线,人成了“数字游民”乃至“数字存在”。犹如生物世界的大量自我繁殖一样,当前数字物的数量也在疯狂增长和不断蔓延,甚至同一信息内容在互联网中会自然生成无数“变异体”。人们似乎不再关注数字物原初的那种无形的“二进制数码”或“元数据”,而不断追求新技术,分析处理海量增长的“新物种”“新存在物”(如“大数据”等)。

  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数字物正在崛起为一种新的物质改造力量。这一力量将数字物纳入人的思维范围,进行写作、设计、思考世界;也将数字物纳入自己的生活,反映人文和自然环境、展示自我和感知世界;还将数字物纳入人自己的行动,参与物质生产、市场交易和社会活动。按照这种力量的逻辑,就人与人的关系调节而言,我们透过网络服务器中心、官方网站见证着“全景监狱”式的“一对多”的监视、指挥和治理,透过各种网络论坛、即时通信软件等见证着“共景监狱”式的“多对一”的凝视、围观和监督,这里的人扮演了“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双重角色;就人与物的关系调节而言,我们透过设计软件看到了大量创意、方案、图纸变成了物质实体的建筑物、桥梁以及其他工业产品,透过网上购物软件等看到了各种商品的巨大商业循环,物质实体与数字物的区分变得越来越模糊。数字物的确不是物质实体,但它作为联系人与世界的媒介,能够发挥一种把抽象的创意、思想、流程、规划和管理变成行动的巨大功能。这种行动本身是物质性的,数字物激发放大了人类对世界的社会实践能力,甚至可以说,数字物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实践力量。

  放大物质改造意义

  一旦在社会实践上理解数字物之物性,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思考它的物质意义。数字物作为特殊的人工物,既是产品或商品,又可以是符号或象征物。对于使用者而言,一个数字物只有具备某些操作性,才是有意义的。以图片编辑软件为例,人们能够通过诸如墨迹、锐化、滤镜等功能对图片进行编辑,可以想象这些功能对图片编辑者具有怎样的意义。只有具备可以实际操作的特征,数字物才能变成现实的交易、交流或交往活动,这是数字物在微观意义上的物质意义体现。

  当前“互联网+”的实践,正在实现着数字物线上线下的经济社会意义。一些企业专注于“线上与线下大融合”,致力于打造供应商、实体商、消费者共赢生态圈,让消费者通过虚拟现实全景感受零距离的真实购物体验,实现精准拓客。这种数字物构想作为新一轮的“时空压缩”模式,不仅是一种规模化商业运作,更是一种巨大的社会消费动员。

  当今社会,人们不但在思考数字物更大的经济增长意义,而且也在反思大规模使用数字物的社会和生态意义。对人类而言,数字物把我们彼此更加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每个人都能清晰地被他人辨别和预知,我们的思想和身份不再简单地属于自己,而成为庞大的人类群体的一小部分。在这种情形下,围绕一个人或一个事件,便出现了围猎式的网络欺诈或黑客攻击、围殴式的网络群体暴政,导致各种数字物不安全的焦虑。正是为了应对这种焦虑,才有了技术上的反黑客行动和量子通信设想,才有了社会意义上的数字物删除和网络群体疏解措施。对物来说,数字物的巨大增长以其快速便利的“时空压缩”效应,刺激着其他人工物的巨大增长,也伴随着自然物(物质资源能源)的消耗殆尽。这种此消彼长的物质进化逻辑,更加放大和加速了人类面临的巨大生态危机。无用的数字物和传统的污染人工物与时俱增,传统垃圾伴随着数字物垃圾而增多。我们必须要考虑数字物的物性效应或物质意义,设计可持续的在线界面互动,探索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互动的数字物发展之路。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当代新兴增强技术前沿与人类深度科技化问题的哲学研究”(18BZX04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中共广州市委党校市情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刘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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