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饭和泡面
2020年05月29日 08:3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0年5月29日第1936期 作者:苗连贵

  疫情期间,饮食店纷纷关门,“过早”成了难题。

  想起两道简食:泡饭和泡面。

  泡饭是固有的,泡面是后起之秀。自打泡面走红,泡饭就渐行渐远了。

  其实,吃泡饭在旧时风行。记得儿时,肚饿,吵母亲。母亲用冷饭加开水一冲,淋以酱油,琥珀色,大约还滴沥了一两滴香油,水面泛着油花,没有菜,也吃得满口香。

  长大成家后,老婆煨排骨藕汤,汤成,香气四溢。盛一大碗,吃肉,吃藕,剩半碗汤泡饭。白米浸润在藕褐色的汤里,香美、滑爽,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泡饭。

  泡饭在古代,爱吃的也大有人在。晚明,江南名士冒辟疆的妾董小宛精于烹庖,满足了冒的口腹之欲,但她自己不嗜肥美甘甜。《古食珍录》说她:“每饭,以芥茶一小壶温淘,佐以水菜、香豉数茎粒,便是一餐。”平常生活平常心,简简单单的日子,大有禅意。

  《浮生六记》中,沈复妻陈芸也爱吃茶泡饭,“其(陈芸)每日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豆腐,又喜食虾卤瓜。”精制的小菜,平淡而透着巧慧,有品位的女人,在吃喝上大抵相同。

  《红楼梦》里,宝玉更是个“泡饭控”,书中多次写到他吃泡饭。第49回,宝玉因要去芦雪亭与众姐妹赏雪联诗——先到贾母处,肚子饿,“只拿茶泡了一碗饭,就着野鸡爪子,忙忙的扒拉完了”。第62回,厨房柳家的遣人给怡红院的丫头送来饭,芳官“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又胜些似的,遂吃了一个卷酥,又命春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宝玉是“猫儿食”,不按顿吃饭,见人吃,喉咙痒,不过,终究是泡饭吸引了他。泡饭无论是应急,为了省时省事,还是慢啜细品,都不乏有滋有味。还是第62回,在上房里,大家依序坐下吃饭。宝玉该用正餐,他也“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景而已”。肥鸡大鸭、金莼玉粒吃多了难免厌食,泡饭永远吃不厌。

  追溯历史,吃泡饭与古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不无关系。古人的早饭叫“饔”,晚饭叫“飱”。飱,《说文解字》释为“食之余也”。说明古人的晚餐是把早饭吃剩的热一热或用陶罐烧水一泡吃掉。晚餐吃剩饭而不另做,这是生活清贫抑或困苦的表现。

  老来独居,三餐潦草,过早在外面买着吃,中饭自己做,只炒一样菜,但有时用两三种食材拼混,比如炒洋葱加番茄、鸡蛋;炒黄瓜,加黑木耳,拌肉末。中午的饭菜只吃一半,留一半在锅里当晚餐。吃时用水煮一煮,连汤带菜带饭,不也是泡饭?我吃的也是“食之余”。

  泡饭可繁可简,既可作为充饥的草草一顿,也可稍加些工夫,变成一道精致的料理——如日式料理,泡饭里点缀以海苔丝、小香葱、黑芝麻,使之活色生香。但泡饭仍以清简为正宗。

  《喝茶》中说:“日本用茶淘饭,名曰‘茶渍’,以腌菜及泽庵(萝卜)等为佐,很有清淡甘香的风味,中国人未尝不这样吃,惟其原因,非由穷困即为节省,殆少有故意往清茶淡饭中寻其固有之味者,此所以为可惜也。”作者的意思是,食物并非概以浓烈甘醇为美,泡饭的“清淡甘香”,乃是食物的本味,但要细品。可惜很多人不懂此道。

  当代人生活节奏快,劳碌繁忙,没有吃泡饭的闲情逸致,而且泡饭中的米饭得动手做,也麻烦,故而大多选择吃泡面。

  马云及其团队在草创初期,据说为了省钱省时,全员吃泡面。现在有时心血来潮他也吃,说为了忆苦思甜。其实,吃泡面并不算“忆苦”,泡面“红花翠绿”的,味道也不错。但它属于快餐文化,没有太多内涵,吃泡面,目的单一,就为果腹,而泡饭的故事就多了。如果说,泡面是经过修饰的却一览无余的时髦美人,泡饭则是素颜的、越看越有味的小家碧玉。

  泡饭有烟火气,就像百姓简朴的生活,淡泊、平凡,但它是在饫甘餍肥后的小清新,或许,此时正是你所需要的口味。泡饭融合了“柴米油盐酱醋茶”所有生活的要素,享用一碗泡饭,仿佛体会偶有涟漪却大体安宁的生活。

  疫情期间,我买的两包泡面,很快吃完了,想再买时,超市已停业。过早唯一的选项就是泡饭。于是,饭熟后,我留下一碗,作为次日的早餐。先将水烧开,下进米饭,打一个鸡蛋,翻几滚,撒以葱花,并胡椒、味精,滴沥几点香油,这泡饭吃的,还真是有滋有味呢。

责任编辑: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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