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宣城揽翠
2019年04月12日 08:1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9年4月12日第1672期 作者:李成

  这次南来,真可谓是“行色匆匆”,所到之处,只能走马观花。去年十月中旬到宣城,也不过盘桓两日,相比唐朝诗人李白七下宣城,每次都逗留甚久,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宣城留给我的印象也就零碎而模糊,仿佛只剩下一抹苍苍的翠色。

  刚进入宣城市区,就被它的满城绿树所吸引。举目所见,街巷两边郁郁葱葱,让这座小城更显得安闲、平静。我不用深呼吸,都能闻到一种浓浓的花香,以我有限的所知,亦可觉出这是桂花香,但也无从确证。我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南方江城的空气比北国繁华都市的空气质量,不知好多少倍,难怪这里的人步履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第二天,几位友人陪我去了一趟泾县。出城区不远,就见一脉青山绵延向远方天际。友人告诉我,这就是李白写下千古名篇《独坐敬亭山》的敬亭山,顿时令我浮想联翩。在我的想象中,敬亭山应该是一座高峻挺拔的孤峰,但实际不是,它是一道绿树葱茏的长山,像一道城垣横亘在宣城的北部。所以,李白又有诗句:“青山横北郭”,一个“横”字虽简单,却十分准确。

  敬亭山虽不大,但经李白一咏便成为天下名山、诗山,乃至现在,全国性的诗会年年仍要在这里召开。陪同我的友人都是当地乃至全国颇有些名头的诗人,而我当然也像是进入了诗的意境。李白的又一句诗“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随即涌起于心间,深叹大诗人岂虚言哉?

  可惜的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也没有进入景区,只是站在山下的方场上眺望,不由揣测,那葱茏的绿树当中会有些什么呢?深壑瀑泉、孤亭、断崖、野径、清溪……或许都有吧,但因无法亲临,只能凭空想象,这倒让敬亭山在我心里保持了一种神秘,那如绿波涛一般涌向天际的山地似乎也更是大有深意。

  从泾县回来,我撷取了满怀的山野风光和质朴醇厚的民风,久久沉浸在所到之处见到的野卉、丛林、民居、古巷等组成的一幅幅画面中。同样因为时间关系,我没能去著名的“桃花潭”一游。泾县之于我,似乎仍只露出面纱的一角,但仅此一角,让我对泾县有了亲切的体认。尤其是中午,在琴溪镇上,蒙朋友以山肴野蔬相款待,仿佛山野的灵奇于我的心思亦无间然。

  这一晚,我在宛溪河畔长时间地散步。走过的地方有一道幽静的长廊,宛溪河里黑黝黝的,看不见什么。东边则是一座灯光璀璨的大桥,据说,它就是凤凰桥,当然早已不是古代的那座了,这么现代,这么气派,不知是否还会倒映在宛溪水面而成“双桥落彩虹”的绮丽景色?另一座是济川桥,也不知在何处。我似乎也没有探寻的欲望,因为此行的目的只是探访老友,京城一别就近二十载,总是常常挂念。既然心愿已了,那么,明天踏上归程,我像一只飞鸿而去,只不过在雪地留下一点指爪痕而已。当然,这是会长久留在我心底的。

  没想到,宣城跟我的缘分不止于此。翌日清晨,昨天陪同我的一位诗友潘君来我歇宿的宾馆叩门,邀我去城里转转,我想到还没有领略宣城市容,遂欣然前往。

  我们从宾馆后身的一条街巷穿过,走向潘君所说的鳌峰公园,短短的几百米距离,说话间就到了。这是一座开放式的公园,不收门票,进了园子,看到的是缓缓的丘岗和稀疏的树木,一眼望去,并不见有特别的景致。据潘君介绍,这里过去是陵阳山,地势较高,所以称鳌峰。以前还有一堵土壁濒临宛溪,势甚峻峭,现在也只在坡岗下见到一块巨石,上刻“鳌峰赤壁”四字,没有任何气势了,不知何故。

  在园中,我们看到一块高耸的石碑,题曰“靖献祠碑”,讲的是明初在靖难之役中因忠于建文帝而屈死的礼部尚书陈迪,后人为纪念他曾于此立祠,后几经兴废,唯留遗址。我与潘君感叹,大自然与这人间一样,陵谷变迁,一刻也没有停止,难怪我们再也看不到峰峦和赤壁了。

  边说边走,我们登上了一座亭台,四下望了望,公园外街巷纵横,行人车辆通行不绝,让人感觉到时间永不停驶,而人间的生活也在一刻不停顿地向前推进,任何变化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从公园里出来,经过龙首塔时,我居然对这座古塔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据说,这座塔建于明初,起意在于朱元璋要镇压这里的所谓“王气”,其实哪里就镇得住,明朝最后不还是亡了吗?剩下这座塔,显得孤零零的,似乎于这座公园有些不协调。

  出了公园,我们继续向东,穿过一两条窄径,绕过许多人家,然后下到一条街边,在临街的一个小店里,吃了点早点。经过这一番上下,我才体会到刚才所到的陵阳山真的是有一定高度的,过去肯定更高,只因今人开辟通衢把它降低了许多吧。

  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路,我们到了府山广场,前去参观宣城市博物馆。博物馆正门是一道城墙式的徽州建筑,白墙而有多层檐角,仿佛一只大鹏鸟徐徐张开其巨型翅膀。门前立一古人塑像,近前才知,是古代著名数学家梅文鼎。潘君告诉我,宣城梅氏是一大家族,人才辈出,非独宋初诗坛领袖梅尧臣一人。此一言,让我领略到宣城地区文化积淀的深厚。

  进入馆内,我们正赶上这里在办文物展。其序言说:“宣城历史悠久,早在80万年以前。就有原始人类在境内水阳江流域生息、繁衍。”80万年,多么令人惊叹!展品中的一件件旧石器、新石器文物,以及历代劳动人民创造的物品,是那么的古朴而精巧,证明这里的确是文明开创之地。尤其是宣纸展览,更是彰显了人文的精粹,凝聚着宣城地区人民无比的创造智慧和热情,在中华文明史上亦可书写灿烂光辉的一页!

  看完文物展,我对宣城的文化历史也有了初步的了解。而下一个景点——谢朓楼,让宣城再一次在我心中大放异彩。因为我们从小就读到过李白的名诗《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通篇都是名句,尤其是“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更令人倾倒之至。李白一生崇慕谢朓,他七下宣城,大概正是因为“一生低首谢宣城”吧。

  异代知己,精神联通,莫过如此。我们这些后世来登此楼者也钦羡不已,受到了莫大的感染,仿佛感觉到时间的长河顺流而下,而源流本为一体,是斩不断的。今登此楼,我虽称不上是一个多大的诗人,但多少也感觉到亲切和“血缘”般的关联。

  据说,历史上的谢朓楼也多次重建,因为常毁于天灾人祸,而最后一次被毁是在抗日战争中被敌机炸毁。今天的谢朓楼仍建在府山广场的陵阳山上,高大巍峨,共两层,每层都是翘壁飞檐,翼然若飞,而又巍然踞立于地。楼顶上还有龙角式建筑,两角中间,尖顶耸立,颇具气象。

  我们从宽阔的楼前广场拾级而上,进入楼内,在第一层瞻仰历代文人咏写此楼的名作,之后又登上二楼,凭栏远眺,满城苍烟翠色如画卷展开,既奔来眼底,又驰往天边,不禁心生感慨:不管历尽多少沧桑,一个地方的灿烂文化正如眼前的翠色一般,是无论如何抹不去的。我为我们有数千年文明史、各地都曾人文荟萃的祖国而感到骄傲!

  从谢朓楼下来,潘君又带我赶往梅尧臣故居。这也像是一个偌大的公园,有多处建筑,可惜我已经来不及细细观赏。潘君向我介绍梅氏家族的历史和名人,一同在广场中央瞻仰了梅尧臣握卷而立的塑像。这位宛陵先生在北宋是开一代诗风的。他的塑像后面建有一道屏风式的壁垣,上面刻的是宋代文坛领袖欧阳修的名文《梅圣俞诗集序》。

  我和潘君齐声朗读了这篇“序”,读到“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和“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穷者而后工也”时,我们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而心中却兴起悲感。谢朓、李白、梅尧臣……或命遭不测,或不遇于时,均一淹蹇,其真才命相仿乎?或许是在诗人当世,人们并没有真正认识到他的价值吧。这样想着,我们又辗转来到梅尧臣墓前,采下一束青草、野卉放到他的石碑前,并双手合十,从内心向他致以崇高的敬意。

  走出梅氏故居,我不禁回望身后的草绿树坡,仿佛要把这一抹苍苍翠色挹进心底,带到我所在的北国都市,让它在我的斗室里,在我的案前,在喧嚣的市声中,给我带来一片青葱与生机……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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