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格图:手机变奏曲
2018年12月14日 08:2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2月14日第1596期 作者:照日格图

  对手机的印象,最初来自成龙的电影。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们那个草原小城里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录像厅。录像厅的窗户几乎都紧闭,而门外放着一个大音响,音响里播放着录像厅电影的声音。那些义气担当的武打片和细语呢喃的爱情片,刚上高中的我们都是“听”来的。我们用少得可怜的假期和周末逛街时,总要到录像厅门口“听”10分钟电影,猜想电影里的种种情节。

  那时候的草原小城,还没有完全摆脱计划经济时代的影子,所有商店都被冠以序列,如第一百货大楼、第二百货大楼等,而大大小小的商铺老板,喜欢把双卡录音机的一个喇叭放到窗外,表示店内的门庭若市,录音机里常常放着流行歌曲。

  终于有一天,我跟着比我高一届的学长进了那家录像厅。在成龙的电影里,我看到了一部“大哥大”。第一次见,就已被它吓到。成龙手中的那部“大哥大”,竟然可以不用电话线,只要拉出天线,就可以随时随地通话。在那个略显黑暗和空气流通极差的屋子里,我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如果每个人都有一部“大哥大”,那人和人之间就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信息,而小城的面貌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了两年,我考上大学,从小城到了一座大城市,街上依然看不到“大哥大”,但人们的腰间,除了绿线串起来的钥匙,还多了一个黑色的四方块——传呼机。我的同学也陆陆续续有了属于自己的传呼机。与之配套的,是小商店门口写着号码的公用电话和街边随处可见的IC卡电话。当你和同学一起走在校园里,聊期末考试或班里某个女生时,他突然站住,用手摸着腰间,跑向公用电话亭的样子,在今天的大学生看来一定滑稽可笑,而在20年前,那可是时髦的象征,一点都不亚于现在有人手里拿着的iPhone XS。

  真正见到移动电话,是大一那年的暑假。当时,在小镇的广场上收羊皮的远亲舅舅有了一部“小灵通”——移动电话的雏形。虚荣心作祟的舅舅,接电话时必定会走到客厅中间的位置,大声地和对方聊羊皮的价格和运输问题。而那部“小灵通”,也常常不灵通,信号差到破坏持有人的好心情。舅舅正在大声地聊得起劲时,手中的“小灵通”突然没有了信号,而当他骂骂咧咧准备挂掉电话时,那端又会传来对方的声音。刚刚脸上还乌云密布的舅舅,此刻又会“多云转晴”,虚虚实实地聊起生意。家人说笑道,“小灵通”像做小买卖的人嘴脸一样,信号变得快。

  大四那年冬天,准备毕业的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有了手机。看着他们在求职简历的“联系电话”一栏中写上自己的手机号时,我会羡慕至极。那时候的我还没有手机,只能在那个栏里写上宿舍的电话,或者求同学,留下他们的手机号。有一家报社的面试,我就是这样错过的。那天大家都去上课,宿舍里没有人,而那个通知又万分紧急,要求应聘者在第二天参加面试。当我两周后带着忐忑的心情给那家单位的人事部门打电话时,电话那端的人说,新应聘的记者上班都一周了。

  放下电话,一种悔恨堵在心头,让我喘不过气来。虽然知道牧区冬天的日子很艰苦,我还是硬着头皮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我要买一部手机。父母亦知道我的苦衷,在半个小时后给我回电话,说可以给我寄300元,让我去买一部二手手机。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和同学在刚刚兴起的二手手机市场里转了半天,终于买了一部西门子蓝屏的手机。

  我把纸质电话本上的号码在手机里一一存好,那是我的最新财富。第一次接同学的电话时,在慌乱中直接按了结束通话键。不过,使用手机的冲动却没有因此而结束。临近毕业的我们夜深时依然没有睡意,给还能陪自己说话的人发短信。在静悄悄的宿舍里,手机此起彼伏地震动时,我知道我和同学们换了一种无声的方式和世界连接。

  那部二手西门子手机,陪着我度过了我在那座城市里最艰难的时光。当同学们都有了去向,而我投出去的求职简历依然无果时,我会时不时地拿起电话看,怕自己会错过应聘单位打来的电话。它也陪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甜蜜的时光。刚入职的我和一个女孩恋爱,在略显孤单的黑夜里,我喜欢在那部手机蔚蓝的屏幕中输入关于爱情最真挚的见解和她分享,同时表达对她的仰慕之情,静静地等待对方的回应。

  下了班,在那个偌大的城市里找不到一盏只为我点亮的灯光时,我会不顾昂贵的话费,给我远在呼伦贝尔的家人打电话,获取些许的温暖和信心。当周围的人一直换手机,他们手机铃声越来越好听,最后出现传说中的24和弦时,我依然舍不得换掉那部存满了故事的手机,虽然它的电量已完全不能满足我的需要。冬去春来,我和那位常常用她的绿屏手机给我发短信的女生分手了。我在爱情的道路上黯然神伤时,才换了一部手机——其实,换掉的不只是手机,而是一种心情吧。

  当我为了在城市里打下一个坚实的物质基础起早贪黑时,手机早已进入了飞速发展的时代,每一次更新,都会给一部分人带来惊喜。那些所谓的“时尚达人”,也早已赶不上手机日新月异的变化,只能感叹说,或许不是他在换手机,而是手机在换他了。当手机里传来的铃声越来越好听,甚至可以自己编铃声时;当彩铃越来越个性化,报刊杂志上出现彩铃广告,网站专门设有下载铃声的栏目时;当手机里出现彩信,能够传送语音和图片时,时光也在我们的唏嘘声中匆匆流过,手机不再是身份的象征,它成了最普通的生活用品。

  大概在8年前或更早的一天,我和同事们坐在单位附近的小餐馆里吃午饭时,同事拿出他新买的手机,给我播放了一段直播的央视新闻。看到常出现在电视里的面孔被复制到手机上时,我吓了一跳,怕日后手机会代替电视机,成为我们接收视频节目的新媒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智能手机。

  周围的人们都开始用智能手机时,我还固执地用着我的那部非智能手机,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因为这样的一部手机,成为别人眼中一道不一样的“风景”。可没过多久,智能手机的相关功能日益凸显,我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执拗,去换一部智能手机。虽然那部手机电池的蓄电量和照相的清晰度令我烦恼,流量的费用也让人难以接受,可我还是在语音和图片的传输中感受到了智能手机带给我们的变化。

  不仅是我,父母也尝到了手机的甜头。从牧区来城里给我看孩子的母亲迷上了手机。对衣着毫不在乎的她会跟我说,能不能换个拍照好一点的手机给我?我当然愿意。有了可以发送语音和图像的软件之后,她不识字的缺点完全隐藏到了手机屏幕后面。通过手机,母亲联系到了多年不见的亲戚,在我的帮助下建了一个有几十号人的家族群。冬天来临时,群里最热闹。那些与母亲同龄,在农村务农的亲戚们终于有了大把的空闲,忙着在群里晒娃,聊过去,每天不亦乐乎。

  手机有时也会令我有些许的不安。我的一位年长的同事说,他依然怀念那个用纸和笔写材料的时代。那时候写一篇讲话稿,至少要用三两天的时间,而如今有了手机、电脑和网络,几乎随时随地可以工作,工作的节奏因此也乱了套。前几天,一位多年不联系的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让我惊喜万分,可接起手机时,对方有些尴尬地说,他手一抖就拨错了号码。我当然也开玩笑,说你的手机总是比你有情有义,还想着我。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刹那,袭来了淡淡的忧伤。

  昨天收拾书房,我拿出了曾经用过的三部手机。用手机到现在,我丢过三部,其余的都在这里。我将它们一一罗列在书桌上,想起了自己在多年前的冬天买第一部手机时激动的样子。现在,无论我拥有怎样的手机,也不会有当初的激动——并非当时的我青春年少,而是这个时代让我见识了太多太多我想都没想过的好东西。当我拿起一部部旧手机,感受它们的变化时,我看到的分明是不断变化和成长的自己。看着那些手机,我也看到了坚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用一个手机号。在我的手机变奏曲中,变的是手机,不变的是手机号码。那几个数字,才是我心里的故事和通往我内心深处的密码。

  向上的变化,变化中不变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前者带给人希望和光明,后者让人有安全感。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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