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地轴:月色天水
2018年11月09日 08:2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11月9日第1571期 作者:童地轴

  天水给我的感觉,少了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繁华与嘈杂,也没有苏杭的婉约沉静,亦有别于兰州的粗犷豪放,但她却有着另一种韵味。月夜里,河边的一弓弯月悬挂穹顶,给人无限的思绪与回想。沉浸在这如水的夜色中,遥远的绝响正在穿越数千年时空、伴随着今夜的月光和水流,陪伴我一路走来。缅想几千年前,始祖伏羲在我视野的一隅仰观天象、俯察地理,聚精会神地研究着寒来暑往、斗转星移的运转规律,终于有一天开启了中华文明繁荣昌盛的大幕。

  在月华中穿梭,难以想象曾经的那一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干涸的土地上裂出一条大缝,天河注入地缝,形成了“天水”。相传,汉武帝元鼎三年,这里经历了一次大旱,人们祈求神灵降雨。一天半夜,天地间响起“隆隆”巨响,大地裂开了,只见天上的河水,一落千丈倾泻下来,注入裂开的地缝。从此,荒山变得青翠苍秀,清泉哺育了绿洲,禾苗茁壮,树木葱葱。这次大地震引来了九天银河,人们把“天河注水”称为“春不涸,夏不溢,四季滢然”。传说,汉武帝据此下令命名“天水郡”,天水因此得名。在天水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这座拥有2000多年建城史的城市,让我这个远道而来的人摩挲到了它的每一道山梁和每一湾水流都如此古老与厚重。

  夜晚的街上,行人稀少,且多为中老年人,他们举止安详,悠闲自在。河两岸一边是整洁的城市建筑,另一边则是城乡结合地带,建筑稀疏凌乱,远处隐约几栋高楼,估计是新城开发区。站在耤河大桥上,仿佛有种多维的时空幻觉,好像历史与未来集结在这个特定的地域,月影下的伏羲庙和南宅子给人凝神沉思的茫然,凉爽的天气让人少了些许浮躁与郁闷,黛蓝清新的夜幕掩映了喧嚷,一幅温馨宁静的画面展现在眼前,夜凉如水。

  不远处的一条街上,有各种特色的小吃店,最多的是面馆。走进一家当地风味面馆,里面有三三两两的本地人,他们悠闲地边吃边聊天,聊什么我基本听不懂。他们吃面,都搭配几碟小菜,我走过去问老板,这些小菜应该如何搭配,老板纯正的方言和极快的语速听得我一头雾水。索性按照菜单点了一碗荞麦浆水面。过了一会儿,店员端上来一个银器大海碗,就像个小小的洗面盆。盛上一小碗,确实觉得这面柔软筋道,浇头是由芹菜叶和香菜、葱花加辣椒油搅拌而成,味道十分可口。

  见一位说普通话的年轻店员走过来,我向她问起了有关“呱呱”和“冉冉”。她解释道,“呱呱”其实就是荞麦的淀粉,类似面筋,撕成块状,浇上辣子油、芝麻酱、芥末、盐、醋等佐料,搅拌匀实就可以吃了。后来看到其他顾客吃的“冉冉”,感觉和“呱呱”差不多,就是土豆煮熟了放凉后,捣鼓成糊状,再放入葱花、姜丝、蒜末、红辣,类似我们的凉粉。一方水土一方人,看他们吃“冉冉”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我感觉所谓小吃大都具有浓郁的地方性特点,别人口中的美味,不一定就适合我。

  走出面馆,天边的弯月已经西沉,站在伏羲庙前,遥想那些缱绻的过往,不禁感叹眼前这片土地见证了人类从蒙昧一步步走向文明的艰辛历程,我们的远祖先民们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开创了人类的文明与繁荣。自女娲以身化神的出现,天就诞生,地也出现,天地一片祥和。人文始祖伏羲和女娲在这里繁衍生息。伏羲教给人们结绳织网,可上九天捕鸟,可入五湖捉鱼,他建立了婚姻制度,创立了八卦和文字,发明了乐器。此刻,身临其境,我仿佛看见了这位先祖,身披兽皮,手持八卦图,横眉眦目;天空被女娲修补了,天地四方的柱子重新竖立了起来,洪水退去,大地上恢复了平静;凶猛的野兽都死了,善良的百姓存活了下来。从此,四季祥和,春天温暖,夏天炽热,秋天肃杀,冬天寒冷……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这里成了西周王室的领地,他们在这里放养了漫山遍野的马匹,有个马夫甚得周王室的欢心,周天王就把这块领地赏赐给了他,并赐姓为“赢”。这个马夫就是秦始皇的祖先。赢氏后代南征北战,东讨西伐,一统江山,就这样,一块水草丰茂、牛羊成群的宝地成就了一片永恒的沃土——秦州。

  然而,秦州这块“千秋聚散地”历来也是兵家争夺之地。三国时,诸葛亮的主力部队到达秦州祁山时,打了曹魏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但是,马谡却让街亭失守。为严明军纪,诸葛亮按照军法处斩了马谡。而此时的诸葛亮,百感交集,老泪纵横,要斩掉自己十分器重赏识的将领,心若刀绞;但如果免他一死,又将失去众人之心。于是,他强忍悲痛,挥泪斩马谡,自己收其儿子为义子,全军将士无不为之震惊。悲壮地上演了一出“法加于人也,虽从死而无怨”赏罚分明的千古绝唱。

  时空到了大唐,玄奘西去取经,“过秦州,停一宿”,留下几多凡间传说。“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唐安史之乱后的第四年,杜甫为回避动乱,毅然辞去官职,越陇山奔秦州,在此住了三个月,留下了《秦州杂诗二十首》。诗圣留下的诗篇吟咏了秦州山川风物,他抒写个人的情怀,感叹时局的动乱,同情人民的疾苦,描绘的是那个“万方多难”的时代和自己囊空如洗、食不果腹的困窘。诗人对大众疾苦、山河命运的忧患意识洋溢于字里行间。多年的理想霎那间灰飞烟灭,诗人的内心涌出怎样的凄凉和悲怆!

  秦州在此时接纳了悲愁中的诗圣,让杜甫的心灵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一路走来时无言的感伤,一位胸怀国家和苦难民众的赤子,一个梦想着太平盛世的诗人,怎能不感慨“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钟边。俯仰悲身世,溪风为飒然”的悲凉与绝望。在秦州,诗人的诗歌成就达到了顶峰。这些诗句既是他前半生的写照,也是其后半生的预兆。一个伟大的诗人在贫困、离乱、漂泊中走完了他的一生,却在秦州留下了不朽的诗篇。

  我与诗人几乎是在同一个季节来到这里的,这也是一个月影婆娑的夜晚。然而,一千多年后的这里,绿树成荫,鸟虫鸣叫,没有一丝荒凉苍苍之意。耤河两岸,青山和绿水、飞燕和柳枝、山涧和湖泊、牛羊和牧场,还有街头那一摊一摊的瓜果,一个个飘然而过的女子,还有那些沉寂于楼群中的古老街巷,挂着篆书楹联的青砖老屋,一直都还沿用着它们最初的乳名,使人不经意间就穿越到了某个历史时空,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一段悲催抑或浩然的往事来。天水像一本沉沉的史书,从伏羲女娲开始,经秦延伸到三国,纵横隋唐,从没有停歇过。

  今夜,天水水波映月。我在月华夜色里,披着温润凉爽的微风,在耤河桥头,边走边抚摸一下道旁高大的女贞树、国槐,看一眼挂满藤叶的老宅。我心绪的鼓点仿佛随着这座城市温婉的韵律和节奏在徐徐奏响。触摸天水,我遇见了最美的月夜。

  今夜,我在天水。

  (作者单位:安徽省社会科学院)

责任编辑:刘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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