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宪:阿勒泰精灵在吟唱
2018年08月24日 08:16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8月24日第1522期 作者:王立宪

  8月11日,李娟以《遥远的向日葵地》获得了第七届鲁迅文学奖。

  非常高兴地读了李娟的散文集《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从这三本书中,看到了李娟散文的独异性,看到了她非凡的创造力。

  李娟散文的内容大多是展现阿勒泰一带的生活,这种生活带着深深的履历感,使得李娟散文的表现有着充足的底气。她家的小卖店、裁缝店,她和母亲、外婆等人的生活,都与那一带人的生活和那里的生态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这样的表现既有纵深感,又有开阔感。

  李娟的散文不是那种走马看花式的一般表现,它是作家生命状态的独异抒写。李娟吃过很多苦,四处辗转的生活,给她带来的是劳累,是寂寞,但就是这样的经历,使她的思想不断地丰富起来,使她的天性得到最佳的开启,使她的心灵有了最强的感应。正如她在《巴拉尔茨的一些夜晚》中写的那样,“身体困倦,而想法激动”。

  李娟多么愿意写阿勒泰的蓝天,多么愿意写阿勒泰的一棵树望不到另一棵树的戈壁,天地之间是一颗流浪的心,而显现的却是富于根底的卓越表达。

  履历感首先是领受感。无论是荒凉还是辽远,无论是等待还是前行,无论是写小小的雪兔,还是写马桩子,无论是写门口的土路,还是写河边洗衣服的时光,领受生活是无处不在的,思索的光芒无时无刻不在迸发。李娟没有把自己的情感简单化。她常常把自己的情感置于阿勒泰那片广阔的地域上,把寒冷和温暖、痛苦和幸福、孤独和寂寞纠结在一起,在这些体验中展示一个家庭或者一个人的奋斗史,这样的过程是如此真实地呈现出来,这样的情感是如此富于质地。

  领受感不仅仅是得到了什么,更重要的是在得到之后赋予这些以心灵和世界的意义,赋予这些以美的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创作者是自成一格的世界,他从来都不是被动的,他总是把自己融入到周围的世界中,从而完成自己的审美观照。说李娟自成一格,毫不夸张。这位年轻的写作者以独自绽放的姿态显示着自己的存在,她让思想在寻找中逐渐强大起来。

  说到领受感,我们不能不说到地域意义,但地域意义并不是万能的,对于不同的作家,地域意义是有大小区别的。最关键的是作家在这个地域上的思索力度。作家因写阿勒泰而成名,但写阿勒泰的并非李娟一个人。李娟生活的领受感是多层次的,她倚重地域但又升华了地域,她开掘地域但又扩大了地域,她让心灵的脉动连接起人生的行走,她让一个人的意绪引发心灵的共振。

  从地域的意义上看,李娟善于在距离感上展示她思索的魅力。如《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通往一家人去的路》《坐班车到桥头去》《通往滴水泉的路》等,就是这方面的篇章。

  《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写行走的艰难,写对季节的感知,写缺油时的巧遇,写弯腰从土壳抠出“淡黄色渗着微红血丝的透明玛瑙”,写自己想“从此再也回不到一个有玛瑙的地方了”。李娟这样写流逝,写岁月的赐予,写她的感叹。

  《通往一家人去的路》写草原和森林的绿,写“我就是不能比绿更自由一些,不能去向比绿所能去向的更远的地方”,写“世界这么大……但有时又会想到一些大于世界的事情”,写“回过头来看到我们即将沿之离去的道路陷落在草野之中,空空荡荡,像干涸的河床一样饥渴”,写“尽头那一家人,住着已经无法离开的一个人,终生都在等待着的人”。在这样的距离感上写自己的复杂心理,写孤独和等待,情融景中,况味无限。

  《坐班车到桥头去》写一路上的细腻体悟。她写车“慢”的状态,“如勒索一般分分秒秒地在意识的玻璃表层刮啊、抠啊,用钉子尖不停地‘吱吱扭扭’划着”;她写车厢摇晃,“这摇晃的幅度被无限拉展开来,像拉展开一截橡皮筋似的,长而紧绷绷的”;她写脑袋和车窗玻璃之间别人给塞的厚厚的座椅垫,还写蓝天和湖泊的诗情画意。人在途中的状态,人情感的美好,自然荒凉中的美好,被李娟展示得恰到好处。

  《通往滴水泉的路》写“到了冬天,大雪封路,去乌鲁木齐只有走通过滴水泉的那条路”。一对夫妻来到滴水泉开饭店,使过往的司机有天堂般的感觉。后来,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先后离开这里。再后来,先前的那个女人和别人来到这里开饭店。在滴水泉的热闹中,这两人想扩大店面,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新公路通车了,通往滴水泉的路被抛弃了。

  李娟写人在时代变化中的命运,突出的是人在距离感上的命运。与距离有关的故事就这样复杂起来。“我们如今所能得到的一切,全都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了吗?”这是李娟的诘问,是围绕通往滴水泉的路被抛弃所产生的诘问,它融入了作者对时代变化和个人命运的反思,融入了作者情感的复杂性,而正是这样的复杂性决定了作品的深刻性。距离感让她的视域不断扩大,让她有了神思飞腾的广阔空间,让她的散文充满了诗的意境。

  李娟善于写寂寞,借此表现人生存状态的一个侧面。《坐爬犁去可可托海》把自己粗糙的手指和光滑精美的世界进行对比,实际上是突出人在旅途的寂寞。《看着我拉面的男人》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自己拉面,几乎不说什么话,借此表现那个男人的寂寞。不仅如此,她还写了自己的寂寞,让别人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有一种融合,让寂寞带上况味。

  她在《木耳》一文中说:“森林深处,凡有生命的东西,都甘心遁身于阴影之中,安静、绝美、寂寞,携着秘密,屏着呼吸……使悬在野葡萄叶尖上的水珠能够静止几天不落。”李娟写森林,写人生所向往的一种境界,这里有着寂寞之美。不管是一个故事,还是一种情境,她的表现都是独特的。

  在李娟的散文中,有着太多的飘零感,她以人在途中的飘零感强化归宿感,又以这种归宿感强化了飘零感。

  散文的语言与她的思索具有同步性,正所谓意到笔随,换句话说,她的语言很到位。但她的语言又不是那种刻意的雕琢,是一种拿捏合理的表达。散文中,语言有太多的奇思妙想,对庸常的表达是一种躲避和远离。她是一位清醒度很高且独特意识很强的作家。

  此外,她将更多的体悟融进描写之中,是一位描写的高手。她有超常的捕捉力和表现力,几乎每篇文章中都有精彩的描写。李娟在《我爱逛超市》中说:“我喜欢超市,其原因像一条长河,上溯千百万年才能找到其源头。而我,才只活了几十年而已。”多么独异的思索,对生之美好的热爱,对短暂人生的感叹,令人感动。

  在《木耳》一文中也有类似的表达,她写森林:“满载成千上万年的事物,爆发一般猛烈地横陈在我们几十年的寿命面前……我们不但时间不够,我们连想象力也不够啊……我们的‘有限’是一种多么没有希望的有限。然而,这又是多么公平的事情。即使是我们个人的不甘心,也因为有可能会从这些不甘心的尖锐之处迸发出奇迹,并且有可能因之洞悉些什么,而同样圆满地嵌入无边无际的平静和谐之中。”

  有限的人生体会无尽无边的世界,能看出她对自己思索的自信。李娟在《想起外婆吐舌头的样子》一文中说:“最安静与最孤独的成长,也是能使人踏实、自信、强大、善良的。”这句话用来概括她的创作是非常恰当的。寂寞带给她宁静的心境,这使她的思考保持在不被打扰的状态,使她的思索不至于因浮躁而堕入平庸。

  总之,李娟的散文都充满了身世之慨,都表现了她思想的强大力量,再加上极富质感的语言表达,这使她的散文表现出了明显的独特性。对独步文坛的李娟,我们除了欣喜,还是欣喜。

  除《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走夜路请放声歌唱》外,李娟近年来还出版了《羊道》《冬牧场》《遥远的向日葵地》等,依然可见她良好的创作势头。

  李娟此次能获奖,正如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评奖委员会副主任、作家刘亮程所说,“李娟的‘阿勒泰角落’系列及《遥远的向日葵地》,写出了最边远处人的生活梦想和激情,让遥远、贫穷、荒凉有了新的更为积极的内涵”。

责任编辑:张月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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