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宏:四十年的变与不变
2018年07月20日 09:1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7月20日第1497期 作者:陈志宏

  在不惑之年,看岁月长河之一瞬,欣喜与惊奇交织,欢喜与惊叹交缠,百言欲吐,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像改了天地,又好似换了人间,我这个大地上的孩子,手握万花筒,屏声凝神盯着看,不禁暗自惊叹:“这是怎样一个让人目不暇接的五彩世界啊!”

  我这四十年就像一滴水,汇入祖国发展的洪流,让我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升腾起英雄般的家国情怀。

  坐标

  1996年初秋,我踏进省城这所不起眼的学校的古旧大门,内心抑制不住的自豪和得意,还没能像啤酒泡泡那样尽情尽兴地往外冒,便被扑面而来的失望压了下去。

  我将这所今后容身立命的单位里里外外打量一遍,怎么看都与我从小长到大的村庄没什么区别:四周被河水环绕,目之所及皆荒野,一条泥巴路通往河堤,进进出出,晴时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楼高一点,树多一些,院子里有水泥路。

  就在这疑虑重重心事重重中,迎来了初次关饷的日子,我从财务人员手里领回一个薄旧的信封,里面是180块钱,一个月的薪水。上学的时候,我每月生活费都不少于200元,换句话说,我一月辛苦工作,还没挣够读书时的用度。

  那个信封被我卷成一支烟的形状,良久,又把它捋平,如此反复,消磨时光,打发无聊。目光最后落在皱巴巴的信封右下角,鲜红的印刷体是单位名称,小巧雅致的仿宋体写着——南昌市沿江路1号。

  这正是我在南昌的坐标。

  至今,我仍在这里生活,名称变换频仍,但坐标不变。

  为了能顺利接到远方寄来的样报样刊,我特地向收发员打听收信地址,被告知是“沿江南路34号”。学校成立之初,四周空茫,举目荒野,直至我到来,已有34个有效的城市单元“倾情加盟”,寂寞因此少了那么一点点。

  坐标“1号”,是1978年学校草创时的地址。这一年,中国的改革开放全面起步。

  我们学校在南昌贮木场原址上兴建而成,地处抚河末端,是汇入赣江之前形成的冲积小岛。因本地盛产桃花,我喜欢称它为桃花岛,但人们口耳相传的是另外一个名字——荷叶岛,只因岛形神似荷叶,在宽阔的抚河里荡漾、漂悬。

  从1978年到1996年,岛还是那个岛,但坐标系已从“沿江路1号”变成“沿江南路34号”。不到20年,荷叶孤岛就像离巢雏燕,振翅飞跃上树梢。

  作家胡辛在其成名作《四个四十岁的女人》里写道,去遥远的抚河看桃花,是当年南昌人的踏青时尚。在无桥通达的岁月,赏花人得坐船过渡才行。我们学校就有一个标准的渡口,船工吴师傅壮年时来这摇橹,几十年过去,生生把自己从小吴摇成老吴,直到2001年才告老还乡。江西电视台曾以南昌市抚河最后的船工为主题,为老吴拍了一个专题片。

  一直以来,我很想写个以“桃花渡”为主题的小说,时至今日都没能落笔,想来甚憾。

  2000年,我离开学校“闯荡江湖”。彼时,坐标“升级换代”,成了“抚河南路618号”。新千年,南昌大开发,赣江东岸已修通大路,沿江大道之名非它莫属。三年的自我放逐,归来仍是此间少年,但坐标已变成“安石路69号”。学校也成为江西省内在藉人数最多的没有围墙的大学。

  城市像发育期的少年,蹭蹭窜个儿,呼呼长大,抚河路已无法承载荷叶岛。我们门前的河堤,变身“安石路”,跻身省城名人纪念路行列,成为市景之一。昔日荒滩不再,被林立的高楼取代,过去荒凉的河堤被繁华铺陈。

  此后不久,连乡野味十足的抚河故道也旧貌换新颜,政府投资数十亿元,打造抚河—象湖景观水系,抚河成了省内一流、国内也难得一见的景观河道,步道精雅,雕塑精致,河水清清,卉木萋萋,夜来灯光朦胧,健步者云集,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一个坐标,前二十年,华丽转身,像时髦姑娘,一天变出一个新模样,惊艳人眼,美不胜收;后二十年,像雄鹰展翅高飞,飞出一个新高度,直插云霄,意境高远。

  坐骑

  单位有辆中巴,接送职工上下班;还有一辆桑塔纳,方便教职工外出公务;另有一辆货车,专门开去九江拉液化石油气。

  1996年深秋的一天,天,空阔亮蓝,风,清凉舒爽,一切都与往常无异,然而,这一天对我来说极具标志意义,因为我与小轿车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小车司机胡师傅开车送我去省林业厅开会,但对我来说这何止是开会?第一次乘坐小汽车,我带着庄肃的神情,满满的仪式感,上了车。那一刻,幸福感油然而生。

  1990年初夏,我曾站在乡中学古樟下的小商店门口,透过重重人影,偷看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第一次知道桑塔纳牌汽车,但只闻车声,不见车形。

  六年后,我终于坐在了车里,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也不为过。我东张西望,左摸摸,右碰碰,那奇异的表情,连胡师傅都看不下去。他问:“小陈,你是第一次坐小汽车?”

  我回了一句无厘头的话:“这视角怎么跟我们乡下的鸡公车(独轮手推车)差不多?”

  胡师傅哭笑不得。

  1982年,以分田到户为特色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故乡陈坊村落地,我家分到一辆鸡公车。有次赶集,父亲让我坐上去,一路推我到集上,七岁时的那次“御风而行”点亮了整个童年。

  鸡公车和桑塔纳的乘坐高度相差无几,让我一坐上小汽车,就联想到儿时那次快乐出行。相对而言,御风而行唯有桑塔纳才行,它的速度才让我体会到什么叫动感。

  2012年,我购买了一辆捷达牌小汽车,放在1996年,这是不可想象的。若是搁在二十几年前,全中国也没多少人敢相信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

  开车回故乡,父亲推过的那辆鸡公车落满尘灰,时光已将它深埋在历史的一角。

  时至今日,道路拥堵日甚一日,其实,我更愿意骑自行车。虽然街头共享单车数不胜数,扫码即骑,很方便,但我仍痴迷专属于我的坐骑——一辆绿蓝的捷安特。

  刚到南昌那会儿,自行车是城市主流,每次出行,不论远近,我都踏车而行。那时的苦恼不是堵车,而是车被偷。最气人的一次,刚一落锁,到店里转个身,自行车就被人偷走了。

  单车进入共享时代,彻底终结了城市偷自行车的历史。打击偷盗要靠社会法治,不过换个思维,变个角度,只要社会进步了,丑恶现象自然会越来越少了。

  这不,我现在的坐骑已伴我四五年了,不管放哪它都打眼,但从未被偷,甚至有几次停放在大街上,忘了落锁,仍安然无恙!

  不论捷达小汽车,还是捷安特自行车,我的专属坐骑,带给我的感受就一个字:捷。

  除了专属坐骑,我远距离出行,一般都选择高铁和飞机,那感觉就是两个字:更捷。

  座位

  2018年1月,我去赣州出差,回南昌的火车票是同事小黄订的。等我们进入车厢,才发现我的位置已被人抢先一步,占坐了。搁下行李,二话没说,我走到隔壁的空车厢,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一人“独占”一车厢。

  回想1998年清明节,我买了南昌到东乡的火车票,准备回家扫墓,举着一张有位置的红色火车票,勉强挤过检票口,到了月台,不由地惊呆了,乘客多得令人恐怖,车门口挤满了人,根本上不去,大家都不按常理出牌,拉窗而入。

  而手持火车票的我竟然挤不上火车!只好折身而返,连票都没退,改乘班车回乡。

  同样是乘坐火车,曾经,座位是抢的,而今,座位是用来让的。

  很久没坐公交车了,有一次,刚坐上去,就有人给我让座,让我非常感动。

  那次从赣州回南昌,车停向塘站,我过去与小黄会合,不经意间,他的邻座小谢跟我们闲聊了起来,由此,成就了一段莫逆之交。

  也许,上天见我有成人之美,特意给我送来这份人生厚礼!

  四十年,坐标是不动的,动的是坐标名称;坐骑是变动的,不变的是人们追风的心愿;座位本是可以让的,之所以不让,是那狭小的心,承载不住文明的重量。

  位置不动,名称动,就像幡不动风动,风不动心动,动与不动是看不见的文明和看得见的经济在驱动这个世界,让美好与未来一同而来。

  我这四十年,变化看得见,惊奇与惊喜同在,美丽与美好共存,就在这变化之中,平凡如我,亦有英雄情怀,为心中敬仰的日渐强大的祖国,也为自己温馨的小家。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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