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格图:孤独成长
2018年06月22日 08:0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6月22日第1477期 作者:照日格图

  《西小河的夏天》上映的时间刚刚好:赶在夏初,赶在“六一”之前。说到夏天,能列出一大堆电影名单,但以独特视角诠释夏天的国产电影也不多见。直到现在,我喜欢的依然是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和易智言的《蓝色大门》。不论是带着伤感的成长,还是充斥着暴力的青春,都给我们展示了不一样的夏天。去年,张大磊导演的《八月》也曾把我带到呼和浩特那个闷热而又有些寂寥的夏天,只是那部电影上映在初春,至少从呼和浩特的影院出来之后,很难与外面的气候对接。

  为了看《西小河的夏天》,我搜遍呼和浩特的影院,只找到一家,还只有一个场次。艺术电影的排片量,让我在夏天里倒吸了一口凉气。从影院里出来,除了映入眼中的夏日街景,我的脑海中皆是童年回忆和关于成长的思考。

  故事发生在20年前,也就是1998年的夏天。那一年,住在绍兴台门的少年顾晓阳10岁;那一年,皮耶罗决战世界杯;那一年,顾晓阳的爸爸顾建华正忙着他伟大的“副校长”事业;那一年,顾晓阳的妈妈杨惠芳忙着角逐全国戏剧“梅花奖”。

  在与大人的世界相隔,又无法逃脱其影响的小世界里,顾晓阳第一次有了偶像,他要像皮耶罗那样,在绿茵场上英姿飒爽地成为世界的焦点。只可惜,父亲的一声喝令,就让他吃了闭门羹,他只能在同学们鄙视的目光中独来独往。当他无精打采地独自从爬满藤蔓的古老石桥走过时,童年的孤单就变得更加明显。

  在台门那样一个住着几户人家的院子里,顾晓阳终于有了自己的忘年交——剃着光头、穿着宽松背心的邻居郑爷爷。郑爷爷在退休之前是市纺织厂的科长,儿子儿媳都在深圳,在台门那样的居住环境中,他孤零零的,也显得很孤单。出于无聊,他当了顾晓阳的教练。有了朋友兼教练,顾晓阳如小河般平静的情绪开始骚动起来。他在教练的指导下从跑步练体力这个基础动作做起,每一步都有模有样。

  在这个夏天里,同样骚动的还有顾晓阳的父亲顾建华。这个在小学里当了多年教导主任的中年男人看似平淡得让人腻味的生活,因为实习生沈秀娟的到来而变得亮堂起来。他找到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的新生活。他和年轻的女老师谈心,谈工作和理想,只是不谈情说爱。最后,在舞厅喧嚣的环境中,荷尔蒙战胜了他的古板和理智,他刚刚要迈出腿、越过雷池时,潜伏的雷在一瞬间爆炸,留给他的只有满地狼藉和残垣断壁。

  在夏天,骚动的还有人的欲望。顾晓阳的母亲没有时间管孩子,忙着能够拿上全国戏剧“梅花奖”。当欲望和情感在炎热的季节里混合成一体之后,产生了近乎执拗的化学反应,面对丈夫的冷漠,她充耳不闻,而是用越剧《梁祝》里的唱词发泄自己的情绪。在舞台艺术与凡尘生活里,她演的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看似平静的江浙小城和人们在夏天骚动的心成了这部电影的叙事主线。大人们的“动”都被“静”包围着,只有孩子的“动”才表现为“动”:他们奔跑、呼喊、大大方方地失落。成人世界的失落都隐藏在内心深处,看似如小城生活的表象般波澜不惊,实则早已是大风大浪。电影中极力给观众展示城市的“静”,是为了让观众在对比度更大的背景里看到“动”的每一个细节。在节奏缓慢的生活里,每一个情感因素的小细节都被导演打开,放慢了让观众看仔细、看明白。

  塞林格的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里,16岁的霍尔顿在游荡的三天里会不断地想起浅水湖里的那些鸭子。在他的想象中,鸭子或许被运到了南方,或许就在水草里过冬。当时,周围的大人们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他们是实用主义者。

  《西小河的夏天》里,只有顾晓阳关心自己的梦想,大人们活得太现实,每走出一步,皆有目的性。顾晓阳的逃跑让人想起《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随处游荡,寻找世外桃源的三天。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的南方小城,少年的每一段成长和蜕变里都伴随着孤独。

  孤独的根源,是理解的隔阂。顾晓阳的孤独在于父母无法理解他所热爱的足球梦,年少的他也无法理解成人世界里的目的性。当他看到自己的父亲,那位当了多年教导主任的中年男人刻意接近新来的沈秀娟老师时,他的孤独里增加了一层叛逆的成分。

  在全校汇演的舞台上,面对坐在舞台上弹吉他、满身“文艺范儿”的沈老师,顾晓阳故意提高嗓门在合唱队里捣乱——这是一个男孩证明自己存在的极端方式。不过也被大人们轻而易举地忽略了。于是,他才更痛苦地采用成人的方式在解决成人的错误。当父亲和沈老师单独在一起时,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叫来母亲。这种违和的参与感,是在给观众展示成长的烦恼与孤独。

  “成长”是电影的大主题。从广义上讲,每一部电影都在讲述一种成长。《西小河的夏天》里讲述的是包括顾晓阳在内的三代人的成长。顾晓阳的成长,是从一个依赖父母的孩子变成具有独立思考精神,对世界有着自己见解的少年;顾晓阳的父亲顾建华,终于在经过一番情感的挣扎和进退两难的选择之后,败给了残酷的现实。学会正确地判断自己,本身就是成长的过程;邻居郑爷爷的成长表现为能够面对生活中更加切肤的痛苦——如丧孙之痛。

  三代人的成长和蜕变都带着些许的痛苦,电影却用优雅纯净的呈现方式展示他们生活环境的安逸,人与人之间(尤其是顾晓阳与郑爷爷)跨越年龄界限的相依相知,有效地纠正了这部电影跑偏、进入小胡同的可能性。《西小河的夏天》里展示了人的孤独,却始终带着可人的温度。

  孤独还有一个成因:变化。人们跳出曾经舒适的环境,进入全新的环境时,会出现紧张、焦虑、恐惧等负面情绪。《西小河的夏天》里不仅讲述了三代人的情感变迁,还映射了整个社会的变迁。

  情感变化主要是指顾建华和郑爷爷。中年男人顾建华的职业生涯和婚姻生活进入瓶颈期时,他突然尝到了“树挪活”的甜头。校长的一次谈话让他拥有了“副校长”的虚名,沈老师的出现,让他身临初恋般的甜蜜。当两种虚幻的美好降临时,顾建华的生活进入了新的虚幻模式,等烟消云散之后,他被现实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最后只能在河边靠着妻子痛哭一场。他明白了情感的真谛,自然就同意了儿子的足球梦。电影中郑爷爷的一句“没有人要你对他的未来负责”充满哲理,过度地“负责”,反而是另一种懈怠。

  郑爷爷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他曾经当过科长的纺织厂。昔日给过他荣誉的纺织厂如今只剩下几台老得就要退出历史舞台的纺织机。那些纺织机的命运和郑爷爷的命运相似,拯救机器和人的是他在深圳创业的儿子。机器被儿子运到深圳,重新进了工厂;在台门住了一辈子的郑爷爷也恋恋不舍地锁上他老宅的大门,决定与儿子儿媳南下。关于南下之后的日子,电影里通过他儿媳隆起的腹部给出了答案:再美的未来,孕育时都伴随着痛苦。痛苦过后的美好,会让生活变得更厚重,更有质感。

  电影中多次提到,台门这种族人聚居的居住形式也要顺应时代的发展,最终变成现代化小区。起初,以郑爷爷为首的保守派誓死捍卫现有的生活方式,最后都成了变化和升级的受益者。也许,人们总是生活在一个矛盾的世界里,常常回忆过去的美好与单纯,又无法从未来的便利中脱身。电影里极力展示南方的古色古韵,但透过镜头,观众还是能看到远处高出桥的高楼大厦。未来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和过去宣战,而对于经历过时间洗礼的人们来说,未来是唯一的方向。如果还带着对过去的留恋,保留着以往的记忆,那就是情怀。

  《西小河的夏天》就赢在情怀上。在如今随处可见的好莱坞模式与不惜成本的大制作中,《西小河的夏天》这样一部文艺电影因为它的清新和温暖,赢得了部分观众的热捧。尽管如此,文艺电影的票房和排片,依然是个难题,只有时间才能作答。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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