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波:徜徉在游戏里的童年时光
2018年06月01日 09:29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6月1日第1463期 作者:蔡波

  在幼时的记忆中,父辈们是远离游戏的,于是就有个“谜”萌生在我的心底——不知是他们不屑于做,还是不会做?

  记得我曾向他们请教过此事,得到的答案是:像丢沙包、过家家、跳房子、捉迷藏诸如此类的游戏,他们幼年时都曾玩过,只因过早担负起沉重的家务,不得不尚在孩提时,就恋恋不舍地与之作别。随着年岁的增长,活计的繁多,心事的浓重,游戏一事渐而变得疏远、模糊,宛若少小时的穿戴,早被封存于衣箱的底部,不再被翻找出来。幼年时的我们,鲜见与孩子一同做游戏的父母,更不见时下独自在公园放风筝、鞭陀螺、抖空竹的成年人。

  一次午间散步时,我们几个“60后”聚在一处提及儿时做过的游戏,兴致之高竟远远超过其他话题。春日的暖风掠过我们不再乌黑的鬓发,对往事的追忆使年近花甲之人仿佛顿时年轻了许多。

  我们如数家珍般地道出当年玩过的游戏项目——跳皮筋、跳绳、跳方格(别名跳房子)、翻花绳、撞拐(也叫“斗拐”,南方多称为“斗鸡”)、跳马(类似体操中的跳鞍马,鞍马由人弯下的腰背充当,可逐级升高)、踢毽子、抓沙包、放风筝、打弹珠(也叫弹玻璃球)、滚铁环(别名推铜箍)、抓羊拐(俗称抓嘎拉哈)、打破盒子(类似于打冰壶)、打尜尜(一种手持与板球拍相仿的木板,把一截两头削尖的木棍——称作尜——按下戳起,并像乒乓球一般抽打出去的游戏)、抽陀螺、踢布口袋,等等。

  更能提起兴致的,是手工制作各类游戏用具。比如扎风筝,最简单的是被称为“屁帘儿”的那种。先用四根苇条或竹木棍扎成一个长方形框框,再把大小相当的一张纸糊在上面,最后拴上几缕拖地用的长布条做尾巴,便大功告成。最难弄到的是风筝线,往往用母亲的缝纫线积攒而成,结得一股又一股的,若能找到一段长而结实的粗线,便会不自主地欢呼起来。放风筝时,看见人家式样漂亮的风筝,不知有多羡慕呢。

  其他类的玩具亦然。譬如玻璃球,那些小巧些的红绿蓝黄白黑色球最惹人喜爱,最美丽的梦是意外拾到了许多色彩斑斓的家伙;像纸壳牌——习惯上称作“啪叽”,图案越复杂越美观越清晰,就越让人着迷;像弹弓,做弹弓皮条的材料大体有三种:细长的自行车气门芯、注射时扎手腕的止血带、用做自行车内胎的红色胶皮,可以用来做弹弓手柄的,一般是粗亮的铁丝或天然的V型树杈。当然,材料档次有别,用起来感觉也不同。

  制作最简单的玩具是铁环,两根铁丝足矣:一根弯成360度的圆圈,即铁环;另一根抻直,上方揻成一个椭圆手柄,下方成一个U型,用来滚动铁环。还有就是陀螺,先选一块适合做陀螺的木料,用刀具削成陀螺状,再用自行车钢珠或箱子的圆盖钉做陀螺珠,把二者粘接牢固即可。至于抽打陀螺的鞭子,则要视手头现有的材料而定,先需顺手,兼顾美观。

  制作工序较复杂的是“啪叽”:第一步,用截短的锯条打磨成刀具,把一块做鞋掌的橡胶剪成戳印状;第二步,把剪纸图案用油彩印于橡胶上;第三步,一刀刀精心地阴刻出底版样的模子;第四步则像盖公章一样,把模子浸上印泥,按在一张张纸板上;最后用剪刀剪下一张张带图案的纸板,“啪叽”就做好了。

  记忆中,我的儿时游戏最初是参与到女孩们中间的,是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孩子,邀请我这个大男孩不愿理睬的小弟弟,和她们一起跳房子、跳绳、跳皮筋、踢布袋、玩羊拐子。之后,我才渐渐找到相同年龄段的同性伙伴,玩起属于男孩子的游戏,一些更需要体力和承担风险——女孩称之为野蛮——的游戏,如打破盒子、打尜尜、骑马、撞拐子,而不必再做一个“被同情”的异性参与者了。

  有些游戏则需要男孩女孩共同参与,比如捉迷藏和跳长绳,人越多越好玩。总之,由于我生来体质弱,又加上胆小,那些具有冒险性和暴力特征的游戏,那些比自己身强胆壮的男孩子参与的游戏,比如野浴、掏鸟窝、烧豆鼠子、制作链条枪之类,我只有听闻或旁观的份儿了。

  追溯往昔,大家不约而同地得出结论:我们小时候不缺少游戏,有那么多的游戏项目供我们选择,可谓丰富多彩、琳琅满目。尽管那时的玩具粗陋不美观,一般都要手工制作,缺少像现在常见的呼啦圈、积木、拼图、魔方、飞镖,以及各种棋类、球类、机械电子类的玩具,但我们仍玩得津津有味。几块泥巴(摔泥巴)、一堆雪(堆雪人)、一张纸片(叠纸飞机)、一根线绳(翻花绳)、一方手帕(丢手绢)、一面小镜子(玩找一找),乃至空空一双手(玩石头剪子布或做手影),就可以打发我们儿时寂寞的时光。

  在那个年代,一只铁环可以让男孩子跑遍大街小巷,一根线绳可以在女孩子的一双巧手中变出锦绣花样,那种陶醉忘返和怡然自得,曾经让我们忘记所有烦恼。而且,我们也有更多的闲暇,利用简单的材料,动手动脑做出属于自己的玩具,既因袭和继承了传统的技艺,又能打开一片独具风姿和色彩的游戏天地。有了这些,足以让当年的我们乐在其中,也足以给今天的我们留下韵味绵长的追忆。

  春天里做柳哨吹柳叶,夏天里捉蝈蝈斗蟋蟀,秋天里拾叶梗“勒宝”,冬天里堆雪人、打雪仗,雨天里摔泥巴,雪地里捕麻雀,水中放纸船、打水漂,冰上溜冰、打陀螺、滑冰车,大风天里放风筝、转风车,无风日吹肥皂泡、放气球,炎炎伏天拼水枪、“打狗刨”……

  一年四季,风雨冰雪,山上水中,室内户外,阴天晴日,清晨薄暮,白昼间夜幕下,路上墙上树上房上,无处不见孩子们游戏的身影,无处不闻孩子们的脚步声嬉戏声欢笑声。童年,久违了的童年;儿时,难以忘怀的儿时,一旦打捞出岁月的湖面,那些记忆里的瞬间即会变成恒久的眷恋。

  至少,成年以后,我们会与自己的晚辈一同享受做游戏的至乐,不同于那些远离乃至诀别了游戏的我的父辈。同时,我们也有别于埋头于电子游戏和神魔世界的晚辈们。我们那时的游戏场所大多在户外,不像今天,游戏更多在室内,不论男女老少在家里户外都每人一部手机,低头不语,面露微笑,手指微动之间,屏幕上的游戏就开场了。

  几年前,我曾在江南一家民俗博物馆里,见到许多昔日流行的技艺和行当的模型和说明,以及许多业已失传的游戏,有的还可以做简单的模拟,其中就有几项是我童年玩过的。我想,就像早年间于街头常见到的流动理发师和冰果车一样(理发师傅的器具声和卖冰棒者的吆喝声格外吸引小孩子),不经意间,那些游戏也无声无息地踪影不见了。潮流无情变换,岁月带走了早年的多少盛景,身影、声音、物什、游戏只存在于某段时空,而留下的残片却无从辨识。

  荷兰学者赫伊津哈在《游戏的人》一书中说:游戏是开放在自然之外的“一朵鲜花”,当你接受游戏的时候,你就接受了心灵。我曾在儿时闻到过它的芬芳,有那么多闲暇,有那么多自由创造,有那么多沉醉和痴迷的瞬间。尽管伴随着生活物资的短缺和简陋,而一种传统却在我们这代人手中得以延续;尽管旧时玩伴的模样难以忆起,有些游戏的细节已然淡忘,或者说游戏在成年后渐渐退出了我们的视线,但总有一种无形的美好留存在生命中,温馨于其间弥漫开来,那份心灵的天真尚未因岁月的流逝而湮灭。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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