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宪:诗歌要有触及心灵的力量
2017年11月03日 09:3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11月3日第1323期 作者:王立宪

  在诗歌创作中,我们强调真情实感,强调心灵的力量。

  在一首优秀的诗中,我们总能看到诗人真切的生命思考,看到诗人独异的生命表达,而这些都源自诗人心灵的力量。

  在一些平庸之作中,我们看到太多的似曾相识,看到太多的肤浅。思想的复制代替了独特的思考,盲目地跟从只能离诗性的创造越来越远。那些平庸之作,要么是唐诗意境的翻版,要么是文字的胡乱拼凑,要么是令人生厌的忸怩作态……艺术的表达是以真情为前提的,连真情都谈不上,更遑论艺术的价值了。

  真情的挖掘并非易事,它要求我们的诗人要有对生活深沉的爱意,要求我们的诗人将自己的生命置于生活的厚土之上,以赤子之心感知生活给予的恩情,感知大地上的风雨冷暖和世态炎凉。一颗粗糙的心会在生活的打磨里、在逐渐加深的爱恋中变得细腻,变得敏感,一支善于汲取的笔会在爱的表达中越发深沉。心灵的力量只有在对生活的“以心相许”里才有不断的积蓄,只有在对世界的热爱里才有泉水一样的迸发,只有经过不断的反思才能经得起考验,只有在不断的创造中才能有最大程度的发挥。

  如果写不出来就不要硬写,如果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不满意,那就毫不犹豫地删除。我们看到太多的仓促之作,语言的装潢倒不少,就是没有写作者的真感情,这样的东西如何感人呢?诗歌的表达不能没有技术,但如果诗歌的表达成了炫技,那还有什么意义呢?空洞是诗歌的幼稚病,如果我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就是没有认识到心灵的力量。

  有一类作品总给人故作高深的感觉,这更多地体现在学院派的一些作品中,随意而毫无节制的表达,只是那些知识性的东西毫无意义的叠加。在这些作品中,能看到生硬的模仿痕迹,干瘪空洞得很。

  也有一些作品,写的是小感觉,缺少对生活的深刻思考,缺少的是大情怀。大情怀的作品总能显示心灵的力量,它从一己出发,但连通的是无数人的命运。不管是与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息息相通,还是放眼世界的内心一动,都能显示诗人心灵的力量。关注中的悲悯,关心中的担忧,反思中的检视,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期待,都能凸显诗人的大情怀。诗人大情怀的表达往往是一个小小的点,所谓的以小见大,这是艺术的规律。如果把握不住这样的规律,大情怀的表达就会虚假和空洞。在这样的过程中,心灵的力量要充分显示出来,诗人的理性要起到很好的把握作用。

  有了心灵的力量,就有了艺术的震撼力。屈原以爱国主义精神显示心灵的力量,李白情寄山水显示心灵的力量,杜甫在忧国忧民中显示心灵的力量,白居易也在现实的忧思中显示心灵的力量……古代优秀诗人的创作给我们带来的启迪是深刻的。时代变化了,但我们的诗人永远应该强调心灵的力量。这是诗人的底气,没有它,就不会有动人的诗歌。

  “熄掉我的眼睛:我能看见你,/堵住我的耳朵:我能听见你,/没有脚我能走向你,/没有嘴我还能恳求你。/折断我的胳臂,我将/以心代手拥抱你。/堵住我的心,我的脑还会跳动不已,/你若在我脑中放火,/我将以我的血液背负你。”这是里尔克的诗,它对爱的表达已到极致,是不死的追寻。“假如我能阻止一颗心碎/我的一生就不会虚度/假如我能缓解一条命的疼痛/或者平息一种痛苦//或者帮助一只昏厥的旅鸫/再次回到巢中/我就不会虚度一生。”这是狄金森的人生理想,是大情怀。

  “我爱我的可怜的土地/因为别的土地我没有见过”,作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对祖国的爱多么朴素而深沉!对祖国之爱的表达可以用多种多样的手法,但这种表达又是多么自然,多么让我们心动!曼德尔施塔姆在另一首诗中写道:“我把残酷的羞辱当作幸福,/我生活着,然而我身在梦境,/我对每个人暗暗地羡慕,/我还暗暗地去爱每一个人。”这里有诗人对自己境遇的思考,也有对人民的深切之爱。曼德尔施塔姆还写过“请允许我,允许我不再爱你”的诗句,看出他对满目疮痍的祖国的感情是复杂的。

  无论是里尔克爱的表达,还是狄金森高尚的情怀,还是曼德尔施塔姆对祖国和人民的爱,都是发自内心的情感律动,是热血之思、灵魂之咏。

  诗人刘云开有一首诗《草莓》:“草莓,小小的草莓/你跻身鲜艳硕大的水果堆中/暗淡地红着/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娇小的样子/出自谁家的后院/晨露打湿了柔软的身体/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你/认出了一九八七年夏天/七月八日的空气//那天一个女孩走出高考考场/好心的嫂子递给她一盒这样的草莓/然后轻轻告诉她一个消息/一个人永远地去了/那是她的母亲//啊,草莓,小小的草莓/你的甘甜芳香能抚慰比风还迅猛的伤痛吗/草莓/从此我不敢见你/从此我在哪里都能认出你/你这无辜的,和惨痛相联的/小小草莓。”

  睹物思人,失去母亲的伤痛,是深入骨髓的伤痛,何况是在孩子人生关键的时刻。这是一个孩子需要母亲关注的日子,但猝然而来的打击使这种关注成为虚无。失去的空白感,伤痛的永久感,就这样感染着我们的心灵。比之于那些失去母爱的人,拥有母爱的人当思百倍珍惜母爱。诗歌可以表达快乐,但绝对不能回避忧伤。忧伤不是制造出来的,它是诗人的真情流露。诗人借“草莓”来说话,不仅因为它是事情的中心点,更在于它有利于表达永远的痛。

  诗人刘涛在春种秋收中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表达着属于自己的真感情。他写乡下的寂寥,写村人的命运,写他的惶恐,写他守望土地的自足……“总以为孤独这两个字是我的病/如今才知道/它是我不离不弃的爱人//……没有人打扰我们的幸福/也没有人能拆散我们的完整/我们会抱着相互老去/寒露这场如烟的秋雨/是多么适合说出我情致的命里/全部的苍凉。”(《寒露这场如烟的秋雨》)作为在喧嚣中固守土地的农民,刘涛对孤独的体味是独特的,这里有诗人对自己境遇的思考。

  要在诗中充分显示心灵的力量,诗人要注意到切己性。一个优秀的诗人一定是一个深沉的思想者,他要在自己的人生经历中发掘感人的质素,来提升他诗的品质。他生命中的不少细节,他生命中太多的瞬间,都可能成为诗歌的内容。诗人思索的过程是去粗取精的过程,是去伪存真的过程,是诗人对自己的生命叩问的过程。诗人在不断的思考中会提高创作的谨慎度,会避免因仓促和随便带来的肤浅。从自己的脚下到世界的道路,诗人推己及人,常会有大思索,其诗歌也一定会有“共振”效果。

  要在诗中充分显示心灵的力量,诗人要注意到同诗歌经典的对比。在这样的对比中找到自己创作的不足和努力的方向。诗人的眼界决定了他们诗歌的境界,但诗人对经典诗歌的学习不是去模仿,而是激发自身的创造力。如果我们不明白这一点,就不会有诗歌创作的独特性,更不会有诗歌的超越。

  诗歌的创造是极其艰难的,而正是这样的难,才显示出诗人创作的意义。狄金森在一首诗中说“让思想属于它的——创造者”,可见思想独特的重要性。诗人心灵的专一会有智慧的闪光,而智慧给诗歌的创造提供了无限的可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优秀诗人,正是这些优秀的诗人丰富了世界的诗歌表达,让心灵的脉动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真正的诗歌是诗人的心灵史,而无数诗人的优秀诗歌是一个又一个时代别样的历史。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感人的诗歌,有的是以思想深刻见长,有的是以富于情趣取胜。“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杨万里《宿新市徐公店》)即便是这类注重画面感富于情趣的诗,也有诗人情感的把握,也有诗人对美的追寻。但我们也应该看到,有些富于真情的诗,艺术上很可能是粗糙的。如何使情感的表达上升到艺术的境界,这是写诗的人应该注意和追求的。

责任编辑:崔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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