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养一颗“诗心”
2017年04月14日 07:54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4月14日第1186期 作者:江飞

  读诗,是培养文学趣味的法门。正如朱光潜所言:“要养成纯正的文学趣味,我们最好从读诗入手。能欣赏诗,自然能欣赏小说、戏剧及其他种类文学。”读诗,何以具有如此大的功用呢?

  从诗歌自身的特性来看,“诗是最精妙的观感表现于最精妙的语言”。这两个“精妙”都很难得来,需要诗人毕生追求。前一个“精妙”源自诗人对人生世相、心理情感的深刻领悟和敏锐体察。诗人与常人的不同正在于感觉敏锐,常人的心灵好比顽石,受到强烈震撼才生颤动;而诗人的心灵好比蛛丝,微嘘轻息就可以引起全体的波动;常人只能知解粗浅的、平凡的情思皮相,而诗人却能渗透不寻常的、微妙的情绪和思致中去,感受到浓淡深浅上的毫厘差别。

  后一个“精妙”源自诗人追求“内容和形式的不可分性”,以此作为诗的“生存理由”。形式是情趣贯注的形式,而非空壳。一首诗的形式应当具有共同性和个性两个方面,共同性就是七律、商籁之类的模型,个性就是情趣贯注而具生命的那种声音节奏,二者合起来才是一首诗的形式,其中个性又是最重要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形式”可以解释为模型加个性,是“诗的灵魂”。诗人只有做到这两个“精妙”,才能写出具有创造性和探险性的精妙之诗来。

  正因为诗比其他文学样式要更严谨、纯粹和精微,所以朱光潜认为,一切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一部好小说或是一部好戏剧都要当作一首诗来看,甚至说:“我相信文学到了最高境界都必定是诗,而且相信生命如果未到末日,诗也就不会至末日。”一个不读诗、对诗缺乏鉴赏力的人,对小说、散文、戏剧等的精妙之处就难免有些隔膜。

  然而事实上,近代以来,伴随通俗文艺的快速发展,一般读者并不喜欢读诗而喜欢读小说或戏剧,因为其中有精彩有趣的故事,爱好故事并不是坏事,但若读小说只见到故事而没有见到“小说中的诗”,没有发现艺术家对于人生的深刻的观照以及他们传达这种观照的技巧(即“两个精妙”),这就好像只看到花架而忘记架上美丽生动的花。

  在朱光潜看来,读诗,就是要在诸如《长恨歌》《西厢记》和莎士比亚的剧本中,寻出《长恨歌传》《会真记》和《莎士比亚故事集》中所寻不出的东西。换言之,一个有“趣味”的读者阅读诗歌,一定力求抓住诗中潜藏的情趣以及表现情趣的语言形式的精妙,尤其是声音节奏的精妙。因为声音节奏是情趣的直接表现,一种与众不同的声音节奏背后必然存在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有价值的东西,一首好诗必然是声音与意义的谐和统一,读诗如果只懂语文意义而不讲求声音节奏,对于诗就多少是门外汉。

  从读者接受角度来看,读诗,不是一般的阅读,而是一种体现个人鉴别力的欣赏,一种因人而异的审美创造。诗的阅读有两个特点:一是再造性。诗人创造出情景交融的境界,读者同样再创造出情景交融的境界,读者的性格、情趣和经验是不同的,又是生生不息的。所以,不同的读者在不同的时间阅读同一首诗会生成不同的阅读效果,从这个意义上说,“欣赏一首诗就是再造一首诗”,每次阅读都是一次再创造。二是差异性。读者有什么样的性格、情趣和经验,就会领略到什么样的境界,自我付出多少,就会取得多少,正所谓“相由心生,境由心造”。总之,读者的阅读使诗的意义最终生成,并不断增值。从这个角度来说,明代学者钟惺在《诗论》中所提出的“诗,活物也”的观点是很有道理的。

  关于如何读诗乃至研究诗歌,朱光潜提出了六点建议:一是每个读者都应该自己选定一个选本,不管旁人的议论,把自己心爱的诗都选进去,然后随学力渐深而隔几年就复勘一遍选本。二是必须要有“历史的意识”,借明白全体来彻底明白某一部分,最好顺时代的次序,由古代读到现代,看出“前启后”的道理,再由下溯上,由现代读到古代,看出“后变前”的道理。经过这样顺沿和追溯的工夫,再总观全局,我们胸中就可建造一部诗史,把其中源流派别、承接转变的关系看得一目了然。三是要养成细心的习惯,一语不苟,一字不苟,不放过题中应有之义,更不放过言外之意。四是必须反复吟诵,把声音节奏抓住,“诗不仅要朗诵,而且要熟读,读熟了,一首诗就常在心中盘旋,成为自己的精神产业的一部分,可以在心中生根发芽,新的领悟会随新的人生经验源源而来,总之,它就在心中活着,而且不断地生长着。”五要专心致志,设身处地地想象,“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六要常作比较,同一诗人的、不同的诸诗人的诗作经过细心比较,才可以见出艺术境界的丰富。只有深体会、广参较,才能养成平正通达的见识和纯正典雅的趣味。

  值得注意的是,朱光潜还指出,读诗的功用不仅仅在于培养文学趣味,也不仅仅在于消愁遣闷,或替有闲阶级添一件奢侈品,而在于它让我们随着诗人指点的方向见出我们所不能见,使我们到处都可以感觉到人生世相新鲜有趣,到处可以吸收维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反之,一个有生命而无诗的人虽未等到诗的末日,实在是早已到生命的末日了——那真是一件最悲哀的事!

  正是在艺术和生命的双重意义上,朱光潜提出:“诗是培养趣味的最好的媒介,能欣赏诗的人们不但对于其他种类的文学可有真确的了解,而且也决不会觉到人生是一件干枯的东西。”而在另一篇文章《文学与人生》中他同样说道:“一个对于文艺有修养的人决不会感到世界的干枯或人生的苦闷。他自己有表现的能力固然很好,纵然不能吗,他也有一双慧眼看世界,整个世界的动态便成为他的诗,他的图画,他的戏剧,让他的性情在其中‘怡养’。到了这种境界,人生便经过了艺术化,而身历其境的人,在我想,可以算得一个有‘道’之士。”

  总之,读诗不仅关乎文学趣味的培养,更关乎人生观的树立,关乎“人生艺术化”的实现。近期央视播出的“中国诗词大会”、“朗读者”等文化节目的良苦用心也正在于此——重要的不是背诵或阅读几篇诗词文章,而是用诗文涵养一颗“诗心”,进而践行一种诗意的艺术化的人生!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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