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中民:库尔德问题成土耳其对叙利亚政策核心
2018年04月12日 08:05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年4月12日第1429期 作者:刘中民

  2018年1月20日至3月18日,土耳其跨境对叙利亚阿夫林地区实施了近两个月的代号为“橄榄枝”的军事行动,旨在清除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对该地区的控制权,并在土叙边界沿线建立“安全区”。日前,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表示,土耳其将继续展开对叙利亚的军事行动,以进一步扩大对叙利亚北部的控制,同时表示要对伊拉克库尔德地区发动军事行动,足见土耳其对日渐崛起的库尔德力量持强力打压的态度。

  在土耳其发起“橄榄枝”行动的过程中,在打击和剿灭“伊斯兰国”时双双倚重库尔德力量的美俄均对土耳其的军事行动表示了默许,而叙利亚巴沙尔政权除在舆论上对土耳其侵犯其主权的军事行动表示强烈抗议外,并无军事上的回应,这一切都充分反映了当前叙利亚形势尤其是库尔德问题的高度复杂性,也必将对叙利亚形势尤其是库尔德问题的走向产生深刻影响。对叙利亚阿夫林地区的军事行动表明,库尔德问题已成为土耳其对叙利亚政策的核心关切,也标志着土耳其对叙利亚政策进入了新的阶段。

  2011年中东变局和叙利亚危机后,土耳其一改所谓的“零问题”外交,积极通过支持阿拉伯国家政治反对派,介入阿拉伯国家的政治转型进程。在埃及,土耳其积极支持穆斯林兄弟会建立的自由与正义党,并不惜在自由与正义党的穆尔西政权遭军方废黜、穆斯林兄弟会遭到致命打击后与埃及塞西政权对抗。在叙利亚问题上,土耳其的介入则更为全面,在政治、经济、外交和军事层面对叙利亚逊尼派反对派进行全面支持,旨在颠覆什叶派支派阿拉维派主导的巴沙尔政权这一目标至今也仍未动摇。

  近年来土耳其的对叙政策

  从2011年3月叙利亚危机爆发至2016年7月土耳其未遂军事政变之前,土耳其的对叙政策核心是全面支持叙反对派,并不惜与俄罗斯对抗。其主要方式包括召开“叙利亚之友”国际会议,为反对派提供组织平台和国外活动的大本营;扶植叙利亚国内反对派;对极端组织“伊斯兰国”态度暧昧,纵容其消耗巴沙尔政权;支持叙利亚土库曼人反对派力量;不惜与支持巴沙尔政权的俄罗斯发生摩擦,于2015年底发生击落俄战机事件。该阶段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采取激进政策,其主要动因在于在加入欧盟受挫的背景下,在外交上利用“阿拉伯之春”重返中东,力图通过影响转型中的阿拉伯国家的发展方向,推广正义与发展党的“新土耳其模式”,增强地区影响力,谋取中东地区事务的主导权。

  从2016年7月土耳其未遂军事政变至2018年1月阿夫林军事行动之前,土耳其从坚决反对俄罗斯转向积极改善俄土关系,并于2017年1月加入俄主导的阿斯塔纳机制,达成设立四个“冲突降级区”的协议。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三国还多次表达合作打击恐怖主义、推动叙利亚停火和政治解决叙利亚危机的意愿。2017年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曾三次访问俄罗斯,俄罗斯总统普京也访问了土耳其,两国总统一年举行四次会谈,重点讨论叙利亚局势、改善并重整双边关系。尽管土仍未放弃巴沙尔必须下台的政策,但由于叙利亚库尔德势力不断坐大,难民问题压力倍增,极端组织不断制造暴恐事件,土美和土欧关系龃龉不断,土俄在叙利亚问题上的政策不断走近。而土耳其与美欧在“居伦运动”、库尔德问题、难民问题等问题上的矛盾,都使土耳其与西方的关系呈现出恶化的态势。

  “橄榄枝”行动的战略目标

  阿夫林军事行动标志着土耳其的叙利亚政策进入了新的阶段,其根本动力来自打击叙利亚不断壮大的库尔德力量,避免叙北部完全由库尔德人控制,并成为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活动的国外大本营。土耳其越境打击库尔德力量并非首次,在2003年伊拉克战争结束后,面对伊拉克库尔德人力量的不断壮大,土耳其就曾以伊拉克库区为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提供营地为由,多次越境进入伊拉克打击库尔德武装。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土耳其多次主张在叙北部建立“安全区”或“禁飞区”,其名义是维护边界安全,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但根本的目标则是打击叙北部库尔德武装。

  从短期目标看,土耳其欲驱逐阿夫林地区的库尔德武装“人民保护部队”,并扶植反对派武装“叙利亚自由军”,使其控制从阿夫林至幼发拉底河岸的广阔区域,遏制库尔德分离主义势力。长期来看,土耳其的目标是沿着900公里长的土叙边界在叙北部建立纵深30公里的“安全区”,并将大量滞留在土耳其的叙利亚阿拉伯难民迁移至“安全区”内,实现支持 “叙利亚自由军”、改变叙北部人口结构、割裂库尔德人控制区域、建立土叙边界隔离区斩断两国库尔德力量的联系和维护土耳其南部安全等多重目标。

  库尔德问题是土调整对叙政策的根本动力

  从直接原因看,土耳其对叙采取军事行动是其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叙利亚政策的反应。2018年1月15日,美国宣布将以叙利亚库尔德武装为主,组建3万人的“边境安全部队”,以防“伊斯兰国”死灰复燃。美国力图在叙利亚政治重建中抢得先机的行为触动了土耳其的战略神经,并促使后者借机发动早在计划之列的打击库尔德人的军事行动。但是,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叙利亚内战以来库尔德力量的不断壮大,以及未来叙利亚政治重建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库尔德联邦区”的危险。

  早在2015年11月,叙利亚“库尔德斯坦自治政府”就在海外“正式启动”,并发表了“罗贾瓦革命宣言”,宣称叙利亚战后将成为联邦制国家。2016年3月,叙利亚库尔德人宣布成立包括卡米什利、阿夫林和科巴尼等三个库尔德人聚居区的联邦区,实行全面的高度自治。基于利用库尔德人打击“伊斯兰国”的需要,美俄均支持叙利亚库尔德人自治计划,并在经济和军事上给予大量援助。但库尔德自治计划始终遭到土耳其的强烈反对,土耳其还于2016年8月发动代号为“幼发拉底河盾牌”的军事行动,遏制叙利亚北部地区库尔德人势力的扩展。因此,“橄榄枝”行动无疑是“幼发拉底河盾牌”行动的继续,根本目标就是遏制、打压和分割库尔德力量。

  叙利亚局势更趋碎片化

  目前来看,土耳其将进一步通过军事行动打通叙北部所谓“安全区”,埃尔多安于3月25日宣布近期将继续东进攻打叙利亚城镇。“安全区”的扩大将使叙北部地区人口分布更加复杂,加剧阿拉伯民族与库尔德人的矛盾,进而加剧叙利亚的碎片化,并有可能使“伊斯兰国”残余力量获得发展空间。

  土耳其的军事行动使日益壮大的库尔德力量遭到重创,而且得到了美俄的默许,巴沙尔政权也难有实质性反应,但削弱库尔德力量的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巴沙尔政权。以上事态以及美俄及地区大国对伊拉克库尔德公投的打压都表明,库尔德人始终难以摆脱被利用、被出卖的历史宿命,这也恰如一位库尔德政治家所言,“库尔德人只有高山,没有朋友”。但土耳其恐怕也难以改变库尔德力量坐大和自治程度提高的现实,美俄的妥协也是有一定限度的。

  目前叙利亚危机各方的战略博弈进入了混沌期,突出表现在美俄既对抗又合作的复杂态势,双方对叙政权问题分歧严重,但在反恐问题上又保持合作;军事和安全领域的“暗战”风险上升,低烈度冲突仍将长期化;外交斗争进入了复杂相持期,政治解决成为主要方向,但围绕巴沙尔政权去留和恐怖组织界定等问题的分歧严重。库尔德问题是各方博弈的核心问题之一,但各方关切的都不是库尔德人的命运,而是如何以库尔德问题为筹码换取现实利益。可见,围绕叙战后重建尤其是库尔德问题的博弈将更加复杂。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教授)

责任编辑:刘远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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