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远:《芦雁图》“双胞”发现记
2017年08月24日 07:57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年8月24日第1277期 作者:王祖远

  在我对古代名画家的认识中,边寿民可谓是较早的一位。犹记20世纪60年代末,曾与胞兄一起到陈宝琛之侄陈贞璧先生家中拜访,其府上收藏古代名迹甚多,且多来自陈宝琛隐退后在螺洲的故居。贞璧先生本人早年曾经商,又与近现代福州最有名的金石书画家陈子奋来往甚密,其所藏多经子奋翁之鉴定。据说,陈子奋曾替徐悲鸿刻印50多方,徐在30年代中期曾到福州拜访过陈,并为陈画过一幅肖像素描,陈将其垂挂于画室直至去世。徐尝邀陈到中央美术学院任职,被陈婉辞。

  斯时贞璧先生已至古稀之年,瘦高的个头,衣着光鲜(常西装革履),步履轻快,为人和善,常面带笑容,很好相处。我当年只不过是个小青年,但他却毫无长辈架子,很热心地与我交往,浑忘年龄之巨大差距,实属难能可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从他那里知道,收藏古代名画的精品要以纸本较绢本为上,何为大名头(家),何为小名家,等等。只可惜当年因为年纪尚轻,对他曾经对我的鼓励“想要临摹尽管来借”不敢奢望,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当年我的兴趣已逐渐转向研学文史哲方面,未能多浏览其所藏。

  至于边寿民的《芦雁画》真迹,我最早就是在他那里看到的,并且从他那里了解到,对边寿民画作的真假如何进行品鉴。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寿民”两字落款的识别,其“民”字的特点最为突出,如带有弯曲的特有写法等。

  一转眼40多年过去,而我也非常幸运地收藏了一幅边寿民的《芦雁图》真迹。这幅《芦雁图》为立轴纸本设色,纵120厘米,横48厘米,有行书题款于画面之左边偏上位置,并在其第一行写有五言诗四句,曰:“瑟瑟黄芬响,嘹嘹白雁鸣。老夫住苇屋,对景写秋声。”诗题后第二行落款为:“壬子立冬后二日,边寿民写于白沙旅馆。”下钤白文长方印“寿民”一方,另在画的右下角钤有白文方印“画家多寿”一方。

  画面上描绘了两只鸿雁在寒沙折芦之间,一只飞在半空中,似乎正欲盘旋而下,一只则于芦苇滩头上仰头相望,对视而鸣,宛如一对情侣。旁边有一枝芦花,秃笔蓬松,淡墨挥洒,极为自然有力,下面隐约为滩渚,墨色枯淡。所画之鸿雁,墨中带赭色,头颈弯曲,一笔而成,由浓而淡,羽翮柔软润泽。尤其是芦苇的茎叶画法,墨韵自然,一笔挥就,非常劲健有力,泼辣老到。整幅画作生动有趣,情意盎然,如此的大写意泼墨《芦雁图》,乃是边寿民独有的创造,可谓他类似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落款中的“壬子”为1732年,即雍正十年,边寿民时年49岁,正是中年成熟期,画艺日臻炉火纯青之际,其典型的艺术风格跃然纸上,不用多想即知其真,且为不可多得的传世代表之作。

  不少后人多将边寿民归入“扬州八怪”之列,因其与华岩、郑燮等人交往甚密,且与金农、板桥等人齐名,但其实他的原籍乃江苏山阳(今淮安),而非扬州。边寿民生于1684年,卒于1752年,活了68岁。原名维祺,字寿民,以字行,更字颐公,号渐僧(一作生),又号苇间居士。他能书善画,最擅用泼墨法创写芦雁,潇洒生动,飞鸣宿食,各得神趣,间作山水花卉也别有逸致。所居苇间书屋,多名流造访,人称“滩上一高士”,又因善画芦雁而有“边芦雁”之美誉,书画之外,又工于诗词。

  喜获《芦雁图》好几年之后,我偶然在人民网的艺术频道上见到一期“一定要知道的一百件中国画”的专题,在百幅中国画中第91幅便是边寿民所作的《芦雁图》。当我第一眼看见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芦雁图》照片时,似乎被电击一样几欲跳起来,居然如此的眼熟!怎么会和我所藏的那件《芦雁图》这么相像呢?

  我当即取出iPad,在相簿里找出我拍照存档的那件旧藏一对比,发现构图布局、所绘芦雁果然无不雷同,只有些微的出入。细辨之下,最明显的差别是,我所藏这件多了一首五言四句题诗,还有钤印也不同。网上的那件,其钤印是白文长方“颐公”在题款下,白文方印“寿民”在画右下角。此外,网上那件多了两方鉴藏印,而我藏的这件却没有。

  由于两件“双胞”《芦雁图》落款皆为“壬子立冬后二日边寿民写于白沙旅馆”,经多次分析研究,我认为如此写意、大笔挥洒简练而速成的作品,一日之内要完成几张,对于一位成熟的画家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甚至可以说是轻易就能办到。因为两幅画的水平、笔墨特点与艺术风格皆称得上边寿民《芦雁画》中的精品,是代表性之作,似乎无法认定其中哪一件是真迹,哪一件是伪作。后经查证,入列百件名画之中的《芦雁图》,原画现藏于故宫博物院,可见绝不可能为仿品。所以,正如我多次提及的,如今的判定只能是,古今中外书画家无不常有为同一题材画作而留下不同版本的“双胞”甚至“多胞”现象,不足为怪。

  也就是说,故宫藏那件与我藏这幅《芦雁图》皆为真迹。遥想某日,边寿民画完一幅《芦雁图》之后,或觉意犹未尽,于是趁着余兴,又多画了一幅,并在其中挑出自认更满意的一幅题诗一首(即我藏这幅)。像这种情景,想必所有画家都会有过相似的体验与经历。只因题诗这件很早以前就已流失海外(所以没有鉴藏印),国人自然无从得识,遂把留存国内、藏于故宫那件(恰有后人的收藏印)当成边寿民的代表作而广为人知了。倘若二者有一幅作伪,按照一般的规律也是造假者往往会为省力而故意略去题诗,而绝不会画蛇添足自找麻烦(因为诗书的仿造比画更难),何况所题诗还要与画意相贴切。

  如今,看到网上把边寿民的《芦雁图》选入中国历史上“一定要知道的一百件名画”之一,我欣慰有加,尤其是看到自己所藏这件竟然比故宫藏的那件还要更胜一筹(因为有题诗,画之意境与趣味增添了不少),更是感到幸运不已。

责任编辑:常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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